姬府老太爷姬秉礼去世之后,迟迟没有依礼下葬。
姬氏庄园前院厅堂前,设置了肃穆的灵堂。一副高大厚实的灵柩,停放在灵堂之中。
孝子姬崇仁在院门处送别拜谢前来吊唁的宾客。他身穿毛茬白孝衣,胸缠背结绞孝白布,头戴孝帽,脚穿白布鞋,腰系麻辫,一整套那个时代的周原标准孝服。
唁客中的梁掌柜和田账房,走出院门后,扭头回望灵堂处,低声发着议论。梁掌柜掐着手指头算日子,沉吟着说道:“老太爷停灵待葬的日子,恐怕已经超过了礼数吧?也不知道姬老爷是咋想咋安排的。”田账房推测着说道:“老太爷临走前,特意留下话,说是不要急着下葬,怕是要等什么人、等什么事发生吧?”两人嗟叹着离去。
返回灵堂前的崇仁,看着灵前父亲的遗像,忍不住悲伤地又跪在了灵前孝子的跪垫上。崇仁叩首抬头时,盯着供台上丧家的主供品上写着的抬头与落款。
抬头:“先父姬公讳秉礼大人千古。”落款:“不孝男长子崇仁、次子崇义、三子崇德。”
“取笔墨来!”崇仁看着落款处,抬手招呼一旁的家仆。
家仆送来笔墨后,崇仁自持毛笔,亲手在“三子崇德”之后,加添了“四子崇恕”四字。
姬老太爷所要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二老太爷回来了!”吕管家匆忙进院,一边连声报告着,一边指向门外。
姬秉忠风尘仆仆,肩挎手提着两个大包袱卷儿,脚步稍有不便地走进了院落。
崇仁抬头一看,急忙迎上前去。
姬秉忠一见灵柩,扔下身上的包袱,颤颤巍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边走边悲呼着。
“哥、哥呀!兄弟我回来得晚了!哥呀!你怎么不等等我哩?”
“二叔!”崇仁悲痛地扶着姬秉忠,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
吕管家特意说明:“二老太爷,老太爷临走前,特意交代,暂且停灵不葬,就是为着要再见二老太爷一面呐!”
姬秉忠悲怆地扑在灵柩上,一只手拍打着棺木,泣不成声。
“哥呀!你是不是就在这儿等着我呐?”
随着姬秉忠低沉沙哑的声音,灵前忽然一阵风起。纸钱、烟灰、落叶纷纷扬扬地被吹起飘舞,好似冥冥之中老太爷在向二老太爷致意。
为了迎接二老太爷回府,伊人早早就在城里姬家大院做好了各种准备。如今临时决定搬家到了城外姬氏庄园,一时措手不及,只得就便将怀远的常住之屋暂作二老太爷的下榻之处。
“给二老太爷安顿的住房,也不知道合不合老人家的心意。”伊人心有不安,悄悄问着崇仁。
“我去看看。”崇仁说着,便前往探望。
二老太爷正在自己的临时住屋内收拾带来的行李。打开那个硕大的包袱卷儿,里面包裹着的主要是那套清朝一品官员的朝服,打开第二个包袱卷儿,依然是些衣服、书籍类的杂物。
“皇上赏赐的那些珍宝呢?”二老太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两个包袱中来回翻找。仿佛突然想起,他猛然一顿足。“糟了!都在那只皮箱里,可皮箱丢到哪儿去了呢?火车上?周公庙?……”
二老太爷拍拍双手沾着的灰尘,不再翻寻查找。焦急、疑惑的神情,一下子又变成了懊恼、丧气的神情。
“唉!来——也不知怎么来的。去——也不知怎么去的。反与正,都是一样;有与无,皆是前缘。终局还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呐!”长叹一口气后,姬府二老太爷神情渐趋释然。
“二叔,侄儿这会儿没有打扰到您吧?”崇仁轻步走进,看着屋内翻弄着的行李,略带拘谨地招呼着。
“没有,没有。崇仁,你坐,咱说说话。”二老太爷也略带客气地回应着。虽说是亲叔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难免彼此还会感到陌生。
崇仁抬眼看看房间的陈设,诚恳地说明情况。(www.xing528.com)
“早就知道二叔要回来,已经在城里姬家大院专门为您安置好了住房。现在因为我爹,……临时到了这城外庄园,起居家什一时可能配置不够周全。如有啥欠缺需要的,二叔您直接交代侄儿去办……”
姬秉忠摆摆手,急切地问起了别的话题。
同一个人,因时因事会有不同的身份和角色。刚才还是远离家乡的亲人姬府二老太爷,但他骨子里还是前清遗老姬秉忠。此刻,“忠臣”还在关注着“昏君”的动向。
“崇仁,你这儿能看到京城、省城的报纸吗?”
崇仁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能啊!不过晚些天而已。不看报怎么会了解周原之外的世界呢?二叔要看报,明儿我就让人挑一些新近的报纸送过来。”
姬秉忠并不关心时政新闻。他只是暗中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他的那个“皇上”能够迷途知返,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不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卖国”罪恶泥淖之中。
“不,不!我不是要看报。我是想知道……天津的情况。离开皇……离开天津已经有一段时间喽。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姬秉忠的眼中还残存着一点儿可怜的希冀之光。
崇仁理解姬秉忠的心思,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题。
“二叔是关心前清宣统逊帝在天津的最新情况吧?京城的报纸中,倒是有一些关于他的报道,说宣统在天津的外国租界中很活跃。”
崇仁想了想,以抱歉的口吻说道:“侄儿平时对那个宣统逊帝的情况不大关心,有些消息看过也就忘了。……对了,前些天的报纸上曾提到,有个叫土肥什么的日本人……”
“土肥原贤二!”姬秉忠马上接口说道。
崇仁点点头:“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消息说这个日本人潜入天津与宣统密谈,宣统已打算移驾北上云云。”
“看来皇上是铁了心了。”姬秉忠悲怆地自言自语着,眼神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之光彻底黯淡下去。
姬秉忠本已生无所恋,只想着死无所憾,但“无憾”这个愿望显然也是无法实现了。本想着临终前回到家乡,能够最后见亲兄长一面,谁料想老太爷竟撒手人寰、先走一步,只见到了那副高大厚实的灵柩棺房。本想着将那批珍宝替“皇上”积德行善,为家乡办些善事好事,谁料半道儿节外生枝,竟然将其丢失不见了。除此之外,姬秉忠心里又有了两个新的遗憾。不知柳管家的此刻下落和未来生计,他心有所憾。未能当面向自己意外受伤时那位主动出手援救的善良“学生娃”表示谢意,他心有所憾。
“自古人生谁无憾。”姬秉忠喃喃地自我宽慰着,站起身来。他只剩下最后一件想要做的事了,就是再次看看自己自小生活的家园——城外的姬氏庄园和城里的姬家大院。
“崇仁呐,这儿也曾经是我的家,你能陪我在庄园四处看看吗?”二老太爷恳切地提出了希望。
崇仁陪着二老太爷在庄园里四处走动时,伊人和怀真守在灵堂。
“娘,我爷爷是不是被那些坏人气死的?”看着爷爷的遗像,怀真忍不住悲戚地发问。
伊人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着:“你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此因此果,彼因彼果,有因有果,非因非果。”
“娘,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娘也不太懂。慢慢咱们都会懂的吧。”
怀真提出了要求:“我能去看看二爷爷吗?我还一直没见到二爷爷呢!”
伊人摇摇头。她自己也很想去陪陪二老太爷,却不忍心前去打扰。
“你二爷爷离开这个家,已经好几十年了。刚回来,他肯定有很多的回忆、很多的感触,不想被打扰。再说,也许他还有事情要忙着与你爹商议。既然你二爷爷已经回家了,以后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哩!他一定会给你讲好多好多的故事的,他可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呐!”
怀真期待地点点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娘,我哥我姐怎么还不回来?他们知道爷爷的事了吗?”
“咳!娘也正为这着急上火呢!问了几遍,你爹都没有说清。你爹他心里难受,又忙得焦头烂额,娘也实在不忍心一个劲儿地追问给他添烦么!”伊人的焦急与担忧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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