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管家一大早就出门买火车票去了。此刻,他喜滋滋地手持一张纸券,进了四合院的大门。
“老爷,火车票买到了!”一进门,柳管家就高声向姬秉忠报告着。
姬秉忠显然孤陋寡闻,对外面的世界不大了解。
“咱周原也修铁路、通火车了?”
柳管家不以为怪地摇摇头:“火车只能通到河南。”
“那也就离家不远了么!河南往西,进了潼关就到了关中,过了东府和省城就是咱西府么!”姬秉忠就要踏上归家之路,不免有些兴奋。
崇德却在一旁冷言冷语,说着家乡的坏话。
“周原?穷山恶水的,还能通个火车?”
柳管家大为不满地瞪了崇德一眼。
姬秉忠还想再做一次努力,劝说崇德同返周原。
“你要觉得天津不好待下去,还不如跟我一起回周原吧!”
崇德连忙摇头,态度坚决,语气决绝。
“不!不!就是饿死在天津,我也绝不回周原!”
说着,他又趋近姬秉忠,纠缠着想多要一些钱财。
“不过,老爷,你不会真的忍心让我饿死吧?银票是不是还能再给我多留一些……”
“吭吭”两声,威严的咳嗽声传来。
崇德扭脸一看,柳管家虎视眈眈地怒目圆睁。崇德惧怕地悻悻然转身离去。
姬秉忠看着崇德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这院住宅,租金只预付到了今年年底。往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当日下午,天津火车站。
三三两两的旅客,陆续进入车站。
姬秉忠与柳管家也随着人流走向车站候车处。柳管家肩扛着一件硕大的行李卷儿,手中还提着那只棕色皮箱。姬秉忠好奇地东张西望着,肩头也挎着一个不小的包袱卷儿。
候车室内,姬秉忠坐在长条凳上候车。不时有旅客经过,他们看到姬秉忠依然留着的灰白长辫和他那前清遗老的做派,不免在其身后指指点点。
柳管家站立在姬秉忠身旁,完全是一副循规蹈矩的忠仆模样,拘于身份礼仪,即使有空座时也不肯与主人并肩就座。
姬秉忠心里还牵挂着独自留在天津的崇德,想象着甚至是盼望着崇德此时能来火车站送行告别。他不时站起身来,伸头伸脑地向车站外张望,但终还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垂头坐在长凳上。
柳管家明白姬秉忠的心思,怜惜地劝慰着:“老爷,上车吧!别等了,他不会来送你的。”
“十多年了,不过是养了个白眼狼!”姬秉忠站起身,叹息着悻悻而言。
旅客们通过站台通道,向停驶的列车走去。人流中,可以看到肩头挎着一个包袱的姬秉忠和肩扛硕大行李卷儿、手提棕色皮箱的柳管家。没走几步,柳管家伸伸手拿过姬秉忠肩头所挎的包袱,自己一个人扛起了全部行李。
那个年代简陋的车厢里,姬秉忠安坐在简易木制座椅上。柳管家爬上爬下,将行李在货架上安顿妥当,然后敛手恭立在姬秉忠座位之旁的过道处。
过道上,人来人往。站立在过道处的柳管家,不时为过往旅客左闪右避地让道。眼看着造成了诸多堵塞不便,柳管家不假思索地索性坐在了姬秉忠对面空着的座位上。
姬秉忠感激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柳管家,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油然而生。十多年来,柳管家是他日常生活的全部依靠,也是他情感精神的重要寄托。他很难想象没有柳管家的日子,自己将怎样度过。就拿此刻的返乡行程来说,光是那三大件的行李,即非姬秉忠一个人所能对付得了的。念及此,姬秉忠一声悲苦的叹息。他所能感受到的最大安慰是:自己的人生归宿就在前方家乡,凄苦的日子和幻灭的痛苦很快就会全部结束。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说过一个谢字!现在临分别了,请受老夫一拜!”姬秉忠恳切地表示着自己内心的谢意,并在座位处原地站起,深深一揖。
柳管家也急忙站立起来逊让。
姬秉忠指指车外,提醒柳管家。
“火车就快要开动了,你下车吧。早些回去。”
柳管家做出一副不解的面容:“回去?我回哪儿去呀?”
“我不是在筹建中的劝业场那儿给你找了个新差事吗?”姬秉忠当然知道柳管家不会回到那小四合院与崇德共同生活,所以已提前为其安排了新的生路。
柳管家率先落座,坦然平静的神态,轻声说道:“哦,我和老爷一起去周原。”(www.xing528.com)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车票。
这意外的旅伴使姬秉忠又惊又喜。显然他事前并不知晓。
火车起动了。
车厢内,时而响起的蒸汽机车的鸣叫声,伴随着有节奏的铁轨驶过的声响。众旅客昏昏欲睡,寒暄聊天、小孩哭闹、售卖食物之类的嘈杂渐次平息。
姬秉忠兴奋得似乎毫无倦意。
“老爷已经几十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吧?”柳管家看着姬秉忠,好像很能理解和体会这种返乡的心情。
“家乡就快要到了,想想就高兴呐!不过,近乡情怯,这种心情恐怕你是不会理解的吧?”姬秉忠俨然一副想当然的口吻。
“咋能不理解么?我也是周原乡党,我也是回家乡哩么!”柳管家突然一改天津腔调,以一副正宗地道的西府口音说了起来。
“你……”姬秉忠不免有些吃惊。
柳管家好像解除了什么束缚,话多了起来。
“我的老家也在周原岐山么!说起来,与老爷府上相隔没有多远。我爷是个孤儿,自幼习武,练得一手好飞镖,还有其他一些独门绝技。他年轻时在周原投了军,一直在左大帅麾下南征北战。我爹也因武功高强,被选任了内廷侍卫。我虽然从来没有回过家乡,但自小我爷、我爹就始终教育我,不要忘了自己是周原的子孙后代。”
姬秉忠感叹良久:“哎呀!乡党呐,乡党!咱都是周原的乡党啊!”
柳管家却有些神色黯然。
“唉!虽说是故乡,但在老家已经没有我的什么亲人了。”
姬秉忠关心地问道:“那你回家乡后打算投靠谁呀?”
柳管家毫不犹豫地接口回答:“我当然还是跟着老爷您么!”
姬秉忠苦楚凄然地摇着头:“靠我靠不住哟!靠不了多久……,大树将倾呐!”
面对面坐着的姬秉忠与柳管家,因同是周原乡党而愈发显得关系密切起来,谈话也更加坦诚。
“当初你怎么来到天津,到我府上做了管家呢?”姬秉忠好奇地问着。
“怎么?老爷不知道?”柳管家显然认为自己的来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姬秉忠不知所指:“知道什么?”
柳管家坦然说着:“我是皇上派来的呀!那个小皇上要我就近看住你。”
姬秉忠苦笑着摇头:“看我做什么!我既不会去投敌——背主求荣,又不会去投毒——替主除贼,我只会去投水——自己一死了之。皇上要你看住的,恐怕是那批赏赐的珍宝吧?”
柳管家爽快地点头承认。
“是的。不过,我的想法和老爷一样。我还想过,如果老爷真打算把这批珍宝交给皇上去巴结日本人,我自己就提前动手,劫此珍宝,替天行道。但如何行善的用场还没想好。现在好了,我就和老爷一起,为皇上积些善德,为家乡做些好事!”
“好!像条周原的好汉!”姬秉忠发自内心地赞扬着。
柳管家受到称赞,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也忍不住炫耀着说了起来。
“多谢老爷夸赞。我自小就跟着我爷我爹习武,练了一些独门祖传的周原武功,确实还有点儿飞檐走壁的功夫哩!”
姬秉忠笑着说道:“老夫略知一二,要不咋能年纪轻轻就做了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哩!”
柳管家不无遗憾地叹息着:“可惜在老爷府上做了个没有啥家产和家务可管的管家。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身的功夫也没有个展示的机会么!”
姬秉忠笑吟吟地说出昨夜自己从门缝中看到的情景。
“咋没有机会?昨日晚间,院子里的那根木桩是咋断的?大门门板上的飞镖是谁给扎中的?你不是让崇德那小子长了点记性么?”
柳管家惊讶地问道:“老爷从屋里门缝都看见啦?”
“当然么!”
二人相视,开怀笑着。
柳管家收敛笑容,充满向往地盯着远方:“回到家乡,我想开设一家武馆,把学到的周原武功再传给下一代周原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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