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府老太爷姬秉礼常常挂念的亲兄弟姬秉忠,已在天津做了多年的寓公。
天津自古因漕运而兴起。清朝末期,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西方列强纷纷在此设立租界。这里工商贸易十分繁盛,城市建设极具特色。清朝灭亡之后,不少遗老遗少离开北京,就近选择天津作为寓居之地。其中就包括前清大员姬秉忠。
姬秉忠来到天津,并非自愿,而是奉命到此替他的“皇上”看守一批从宫中转移的珍宝。他在天津租住了一套很小的只有前后两进的四合院,日子过得颇为清苦。对此,他本毫无怨言。近些年来,他在天津的日子并不顺心。忠心侍奉的那个小“皇上”年纪渐长,心萌异动。“老臣”苦口进谏,终不见纳,不免心寒,忧虑深深。再加之前来投靠的侄儿姬崇德不服管教、胡作非为,更给他孤寂简单的生活中增添了无尽的烦恼。多亏府中还有一位忠诚干练的柳管家服侍照应,否则脱离时代、不谙世事的遗老姬秉忠恐怕很难在这个新的世界继续立足。
此刻,五十多岁的柳管家手持一份报纸卷儿,大步返回他们所居住的那个小四合院里。他穿过前院,直接奔向后院正房。
后院的主人姬崇德正躺在床上抽大烟。十多年的岁月,已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了酒色过度的痕迹。
柳管家进入房内,看着崇德的样子,不满地瞪了一眼。他挥动着手中的报纸,以一口津腔数落起来。
“大公子,看看你都干了些嘛事?新闻纸上又刊登了!老爷见着了,非气死不可!”
“有啥大不了的嘛!拿来我看看。”崇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爬起身来,从柳管家手中扯过报纸,一眼看到了其中一则消息的标题。
“前清遗老作孽,纵容养子伤人。”
崇德手持报纸,顺口念出这则消息的内容。
“前清遗老姬某,长期纵容娇惯其养子。日前,其养子在某戏院为争捧坤角儿,与人争执,竟拔刀相刺,致对方重伤云。”
崇德念完后,随手将报纸一扔,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不是已经赔过二十大洋了嘛!老爷从不看报,只要你柳管家不要多嘴,老爷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柳管家叹息着为自己的老爷抱不平。
“唉!可怜我的老爷啊!成天为你背负恶名,自个儿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崇德毫不知耻地夸耀着:“我亲爹都管不了我,老爷他又能拿我怎么样么!”
柳管家愤愤不平地大声指责。
“不是我说你啊!自打你来到天津,十多年了,除了逛戏院、抽大烟、钻窑子,嘛好事不干!你一口气连纳三妾,老爷也默认了,把整个后院让给你们,自个儿住在前院偏房,和下人们搅在一起。堂堂一品大员呐!委屈不委屈?”
崇德已经听得极不耐烦,打断了柳管家的指责。
“好了!好了!柳管家,柳大管家!你就不要多啰唆了。还一品大员哩!都什么年代了?真金白银,有钱花才是正经事。老爷呢?我得找他讨些钱花!”
柳管家依然余怒未消。
“老爷又不是你的摇钱树!哪有那么多闲钱供你瞎折腾!我告诉你啊!老爷晋见皇上去了,回府后心情肯定不会太痛快。你就心疼心疼老爷,少去给他添烦吧!”
“哼!皇上?”崇德不屑而嘲弄的口吻。
姬秉礼此刻正是在晋见他的“皇上”。
一座带花园的洋楼。院前栅栏处,挂着“静园”寓所名称的匾牌。楼前台阶上,门厅两旁各有一名恭身肃立的侍者。
门厅处,可听到厅内的争辩之声清晰传出。
“皇上,这是老臣姬秉忠最后一次犯颜直谏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此机会了。恳请皇上收回北上附日的成命,万万不可在中华史册上留下千古骂名呐!”这是一个苍老诚恳的声音。
一声呵斥,有人在发怒。紧接着,是茶杯用力摔碎在地的声响。
那个苍老诚恳的声音中带有了绝望:“皇上!……皇上……”
两名肃立的侍者,神情紧张地侧耳倾听着厅内传来的声音。
厅内的争辩声停息下来。两个身穿长袍马褂,头留发辫的老者,从门厅内缓缓走出。
其中一人似乎是在好言相劝。
“姬阁老,您何必过于认真呐?皇上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赴东北复辟登位,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嘛!”(www.xing528.com)
姬秉忠停下脚步,以刚才那个苍老诚恳的声音表示着不同的意见。
“郑阁老!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此乃万万不可为之事!日本人为什么要帮咱皇上重新登位?复辟的是中华帝国还是大清皇朝?都不是嘛!蕞尔日本不过是为了自身攫取中华利益而对皇上投以诱饵罢了。”
郑阁老似乎也明白这个事实。
“日本人的狼子野心,皇上岂能不知?不过,为了打鬼,只好借助钟馗了。”
姬秉忠大不以为然,连连摇头。
“怕的是鬼没打着,倒让钟馗当了家!就不怕堂堂中华改了姓、灭了种呀!”
姬秉忠一脸沉痛无奈的表情,与郑阁老走出了“静园”院外。忽然,身后传来侍者公鸭嗓子般的呼唤,一听就知道是原清廷中的太监。
“二位阁老请留步,皇上有旨!”
二人停下脚步。侍者赶到。
“郑阁老,皇上请您留步,还有要事商议。”侍者对郑阁老恭身弯腰,伸手做出礼请的姿态。
郑阁老看了看姬秉忠,挥挥手表示告别之意,然后转身返回“静园”。
侍者转身面对姬秉忠,挺起腰身,傲然地宣布。
“姬阁老,您的告假皇上已经准了。皇上口谕:姬秉忠年老心怯,自即日起,开销其所本兼一切差使,回乡养老。钦此!”
“臣姬秉忠领旨谢恩!”姬秉忠一如前清时代领取圣旨的礼节,下跪叩首,并朗声回复。
姬秉忠起身后,侍者走近身边,小声说着另外的事项。
“皇上还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存放在姬阁老处,请您方便时尽快交还皇上!”
姬秉忠似乎没有听见一样,二话没说,转身默默离去。
天色已暮。
柳管家一直站在四合院门外,等候着老爷的归来。看见姬秉忠由远处蹒跚走来,柳管家快步迎上前去,将其搀扶着共同走进院门。
行至前院偏房屋外,姬秉忠停下了脚步。
柳管家观察着姬秉忠的脸色,揣测地问道:“皇上还是不肯纳谏?”
姬秉忠点点头,没有说话,心绪显然十分低沉。过了一会儿,情绪稍有平息。他依赖地望着柳管家,缓缓而言。
“哀莫大于心死。日前收到我兄长处的电报时,我还有一丝犹豫。但现在我决定了,明天就动身返回我的家乡,返回周原。”
柳管家的眼睛没有表情,深不可测。
姬秉忠哀求似的提出请求。
“今晚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不要让外人来打扰我!好吗?”
说着,姬秉忠特意用手指指后院的方向。
后院处,崇德与侍妾、赌友们打牌喧闹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
姬秉忠完全是一副可怜而无奈的神情。
“我实在是厌烦、也实在是害怕了他不停讨钱的纠缠!”
“老爷放心!”柳管家坚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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