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拐子以青铜古物收买了新军阀,为自己换来了免死的路条。凤翔城破之际,他藉此与孟老板仓皇出逃,侥幸不死。临出城时,他们随身携带的钱财俱被朱子虚之流搜刮一空。腰囊空空的流落逃亡日子并不好过,他们的生路又在何方呢?
曹拐子首先想到的就是重回老爷岭、再当山大王。上山的路径自然是轻车熟路,但尚未走进“聚义厅”、坐上自己熟悉的虎皮椅,刚至山寨寨门前便被挡驾吃了“闭门羹”。
是时,老爷岭仍有土匪盘踞。虽然规模大不如前,但土匪之间的认同感却大为增强。他们不图增强实力,只图内部精诚忠义。他们知道多年前山寨“老二反水”、自相残杀的前车之鉴,因而并不欢迎不了解的外人加入山寨。
曹拐子大大咧咧地来到山寨门前,拿出当年“二当家”的派头,喝令哨兵打开寨门。不料哨兵却不认得此人算是老几,立时拉动枪栓,厉声痛骂:“咋说话哩?口气倒大得很!小心老子一枪崩了你这个瘸怂!”
孟老板在一旁连忙解说:“这位长官原来就是这山寨里的二当家么!”
哨兵嗤之以鼻:“哼!一听就是个不懂行规的棒槌!现在山上的规矩是称作大掌柜、二掌柜。你再敢胡扯什么大当家、二当家,小心叫我们大掌柜知道了,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曹拐子知道今非昔比,当年“二当家”的八面威风已是明日黄花。他暗自叹道:“唉!虎落平川被犬欺呀!”随后,不觉间便自落身价地提出请求:“偌大山寨,总能赏我一碗饭吃吧?”
哨兵不屑一顾地摆摆手:“山寨不养吃闲饭的。大掌柜说了,除了在咱山寨过去卖过命的弟兄,其他人等概不收留。”
孟老板闻听此言,觉得有了机会。他把曹拐子拉到哨兵跟前,急切地说明:“这位兄弟就曾在这山寨里卖命多少年哩!那时候,大概你还是个小碎娃么,当然认不得他!”
哨兵看了曹拐子几眼,不相信地摇摇头:“这肥头大耳的,哪像个卖命的主儿么?我们大掌柜就是这山寨的老人,他说过一句话,凡是会唱秦腔《打金枝》戏文的,就有可能是山寨老人。你会唱吗?”
曹拐子一听这话,拉起孟老板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寨。曹拐子不会唱《打金枝》,会唱他也不敢唱。因为他知道:现任大掌柜既是山寨老人,必然认得他曹拐子。这位大掌柜如此看重《打金枝》,说明他当年必定是大当家郭复礼的亲信手下。自己此时贸然上山,新仇旧恨,冤家路窄,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扒了皮”“抽了筋”。
郭复礼自认是大唐名臣郭子仪的后人。他很喜爱颂扬其先祖郭子仪的秦腔戏文《打金枝》。在山寨做大当家时,他的亲信部下,大多会唱其中的主要唱段,现任山寨大掌柜就是其中之一。
听了寨门哨兵的报告,有人擅闯山寨,自称曾是山寨的“二当家”,走路还有点跛。大掌柜立刻带人冲至山寨寨门处,可惜曹拐子已经跑远。当年曹拐子反水时,大掌柜还是郭复礼的亲信卫兵,为了掩护大当家撤退自己负了枪伤。他的心里恨透了曹拐子,如今眼见复仇机会丧失,便即刻下令,只要曹拐子胆敢再次上山,先用枪将其另一条好腿也给打瘸,然后一枪要了他的狗命。
曹拐子重回老爷岭之路已彻底断绝,只能跟着孟老板四处逃亡。两人身无分文,求告无门。万般无奈之下,孟老板领着曹拐子去了圆觉庵,打算从了空师太处乞讨些吃饭钱。
庵门外,孟老板自称是“庵主的亲哥”,烦请小尼进庵通报。小尼很快返回,但并无打开庵门的表示,只是彬彬有礼地回复:“师太乃出家之人,并无俗家亲眷。施主请自重,不可妄自攀亲附缘。”
恼怒之下,孟老板在庵门外吵嚷起来:“亲哥求见亲妹子,亲妹竟然拒不相见!这世上还有亲情天理可言吗?”亲情与天理,由厚颜无耻的孟老板口中说出,不免显得有些滑稽。曹拐子想起十多年前所行的罪恶之事,赧颜未敢近前。
吵嚷声引起了附近一些香客的注意。有人似乎认出了孟老板,指指点点议论着。“你看那人像不像当年用白条骗咱高粱款的酒坊老板?”“嗯!是有些像!他欠咱的钱至今还没还清哩!”“走,咱走近去看看!真要是他,看咱咋收拾他!”
躲在一旁的曹拐子,听到这些议论,生怕又惹出事来,抢先几步赶到孟老板身边,拉起他就走。两人自觉心虚胆怯,匆匆离去,落荒而逃。
秋风萧瑟,暮色苍茫。
荒郊野外一处已废弃无人的破庙。残垣断壁之下,曲蜷着两个人影。正是衣服脏乱、面容不整、饥肠辘辘、狼狈不堪的孟老板和曹拐子,短短几天的逃亡过程,由于求生技能的差异,两人的主从关系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孟老板爬起身,蹭到一处拢起的火堆前。弓着背,弯着腰,伸手烤烤火。随后用根小棍在火堆灰烬中拨弄着寻找。灰烬中埋藏着他从农户地里偷刨出的两个土豆。
一个烤熟的土豆被扒拉出来。孟老板一把将土豆拿起,拍拍烟灰,顾不得烫嘴烧手,一边吹着气,一边在左右手上倒腾着。大约已是饥饿难耐,他急不可耐地将发烫的土豆伸向嘴边,刚想啃上一口,立刻被烫得龇牙咧嘴。
曹拐子曲蜷在一旁,不满地看着孟老板吃独食。孟老板则视若不见地不理不睬。
孟老板下巴颏儿朝火堆处一点,仿佛恩赐般的口吻。
“那儿还有一个,你弄着吃吧。”
曹拐子立刻爬起身来,拾起小棍就去火堆灰烬处拨弄。一个烤得半生不熟的土豆被扒拉起来,他迅即扑了上去。紧接着,又演出了同孟老板刚才吃土豆时完全相同的一幕及流程:拍灰、吹气、倒手、急着吃、烫了嘴。
被烫痛了嘴唇的曹拐子,一时怒从中起,一把将烤得半生不熟的土豆摔在地下。摔裂在地下的土豆,一些土豆泥附着在地面上。
曹拐子突然感到了境况的反差,大声发着牢骚。(www.xing528.com)
“他妈的!想不到老子竟然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孟老板冷冷看了一眼,口气更冷。
“你他妈的就是个拐子!还想当啥老子哩!”
夜色沉沉。秋月当空。
孟老板抬头望着月亮,一阵伤感,开口悲叹:“日暮途穷,走投无路啊!”
曹拐子更是一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的模样,无奈地说着:“你说咋办是好哩?连口饱饭也吃不上!还生怕被冤家对头们认出来,活活给打死!在周原恐怕是待不下去咧!不过,我曹拐子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周原。离开周原,又能去哪儿呢?”
孟老板想着想着,突然跳了起来。
“我还有一条门道!走!咱去天津!”
曹拐子似乎感到了新的希望,随即又陷入了新的惶惑:“又没有路费,咋去呀?”
孟老板盯着曹拐子的那条拐腿,一脸坏笑。
“你不就是个拐子吗?拐得再厉害些,会有人可怜你赏口饭吃的,我也跟着沾沾光。”
曹拐子仿佛不相信似的反问了一句:“你是说,咱沿途乞讨?”
孟老板点点头:“连偷带抢加乞讨,那还不是你的老本行嘛!”
似乎感到了饥饿,曹拐子急切地在地面上寻找自己刚才摔下的那个烤土豆。当他欣喜地捧着摔裂开来的半块土豆,正待送往嘴里,忽然听到了孟老板的咳嗽声。
曹拐子抬眼看到孟老板恶狠狠的眼神,不由得强咽口水,恭敬地将手中的半块土豆递给孟老板。孟老板接过后,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
曹拐子饥饿难耐。他趴在地面上,借助月亮的光亮,用手指刮取着黏附在地的土豆泥,不停地将手指伸进嘴里吮食。地面上溅落的土豆泥,已被刮取得一干二净。
凄凄惨惨的曹拐子心有未甘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抬起头来。面前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小庙。
残破的殿内,残存着已肢体不全的狰狞神像。
月光下,四大天王手持各自法器,扬善惩恶的面目显得十分威严与狰狞。
曹拐子与孟老板从心底感到了寒意,不停打着冷战。
废弃小庙的额顶处,曾经的庙名虽字迹斑驳,但仍可辨识。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善缘寺”三个大字。
很多很多年之前,有人曾在此庙之前获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奇人奇遇,已见诸前述“善缘寺善人遇善财”的故事之中。善缘,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遇到的。
时光流逝。世事多有变迁,小庙已然废弃。只有天上悬挂着的月亮,依然还是那个月亮。
永恒的月光,映照着已然废弃了的善缘小庙。
孟老板打算远赴天津,是想要去投靠在那里的姬府三公子姬崇德,以谋求新的生路。这条路能行得通吗?
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天下共此月光。此刻,皎洁的月光普照着周原大地。而洒映在津门盛景之上的,也还是同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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