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城外姬氏庄园进了兵,姬老太爷不放心,亲自出城去查看。谁知刚出城门,凤翔城就戒严封城了。攻城战事一开,城里城外更是消息不通。城里的崇仁和伊人十分担忧城外的老太爷的安危。但实际上,姬老太爷在城外并没有遇到什么风险。
刚出城的那天,沿途确实看到了战事兵乱给老百姓带来的灾祸。路过的村庄里,有哭喊声传来。老太爷驻车观看,只见几名身穿国民革命军军服的士兵,正在村庄里抢夺百姓财物。
一名农妇拽着士兵的衣袖不放,口中苦苦哀求。
“好我的兵爷哩!行行好!不敢断了我们可怜人家的活路!我家掌柜的瘫倒在床,全仗着母鸡下蛋换钱治病哩!”
士兵一把将农妇推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
“老子马上就要卖命攻城了,枪炮不长眼!临见阎王前,吃你一只鸡还不行吗?”
士兵拎着抢来的母鸡扬长而去。
农妇趴在地下哭天抢地。
此时为姬老太爷驾赶马车的车夫,正是当日一早由城外庄园赶至城里报信的守园仆人。看到农妇的可怜景况,车夫不由得恨恨说着:“什么北军、南军,都和土匪差不多!”
姬老太爷向吕管家眼色示意。吕管家下车,扶起哭倒在地的农妇,并递送了一块银圆。
马车继续行进后,姬老太爷的心绪大为低落。难道怀远、怀玉们热心投奔的“国民革命”军队竟也是如此不堪吗?
车夫絮叨着诉说当日凌晨姬氏庄园门前发生的事件。
天色尚未放亮。姬氏庄园大门外,一群士兵抡起枪托敲击着庄园大门,口中还高声呼喊着:“开门!赶紧开门!”
大门里,两名守园仆人从睡梦中被擂门声惊醒匆忙赶来。二人惊恐地对视着,不敢开门,也不敢作声应答。
眼看擂门动静越发激烈,守园仆人壮着胆子发问:“门外是什么人呐?”
门外的恶声恶语传了进来。“你们这院子被征用了!我们旅长的攻城指挥部就要设在这里了!”“赶快开门!竟敢这长时间装死不应答!”
“庄园主人不在,我们是守园的下人,不敢做主!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吧!”守园仆人提高音量回应着。
园外的士兵更为暴躁发火:“啥?你说啥?胆敢对抗国民革命军,你还要命不要?”“再不赶紧麻利开开门,小心老子把你这庄园大门给砸毬咧!”
两位守园仆人商定:一人赶紧从后门骑马进城,立即向老爷报告。一人坚守园门与士兵盘旋,实在不行只能先打开院门再说。
进城报信的仆人即此刻的车夫,说完当时的情况,十分担心地推测着:“咱的庄园大门只怕是挡不住那伙子兵匪,这会儿不知咱庄园糟践成什么样子了!”
姬老太爷皱着眉头沉着脸,一声不吭。
吕管家的眼前,已浮现出了庄园大门被砸毁的惨状。
马车驶近姬氏庄园大门。
姬老太爷和吕管家下车后看到的情景,大感意外。
庄园大门完好无损。大门之外安静如常。
老太爷、吕管家以及车夫均感到疑惑不解。此时,那位留守的守园仆人似乎听到了门外的车马动静,主动开门前来迎接。
老太爷一行进入院内,未见一丝反常情况。
吕管家急不可耐地发问:“不是说官军闯进咱庄园了吗?咋没见一丝儿动静哩?到底咋回事?”
守园仆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那帮当兵的正要撒野强行闯进咱的庄园,忽然来了一个大官……”
吕管家插言发问:“大官?什么大官?”
“就是他们叫作旅长的一个人。那个旅长独自一个人在园里转了一圈儿,说了两句话,就下令撤兵另寻地方去了。”
吕管家急忙问道:“说了两句什么话?”
“说了一句——旧地重游,感慨良多。又说了第二句——贵人宝宅,岂能滥入!”
姬老太爷默默听着,口中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那两句话:“旧地重游,感慨良多。……贵人宝宅,岂能滥入!”
稍一思索,老太爷微微颔首点头,已经明白了来者为何人。
老太爷的猜测没有错。来人正是当年曾夜劫姬府的老爷岭土匪大当家、现国民革命军旅长、凤翔攻城前线总指挥郭复礼。
听说姬老太爷已经出城返回姬氏庄园,郭复礼很想登门拜访、一叙旧情。但战事已开,军务繁忙,特别是他在西门方向指挥攻城作战接连失利,心情亦颇为不爽。所以他暂时放弃了再访姬氏庄园的计划,只是派了使者前来致礼问候。(www.xing528.com)
凤翔城戒严封城,老太爷一时无法返回城里。在城外庄园里的两三天时间,他的日子倒也平静安稳,只是心里始终牵挂着崇仁、伊人、怀真及城里的情况。
这天一大早,郭复礼派遣他所信任的黑副官来到姬氏庄园,专意迎接姬老太爷前往他的临时军营相见叙谈。
姬老太爷在营门前下了马车。黢黑瘦小的黑副官恭敬地推开门扇,做出礼请的手势:“老先生,请进!”
姬老太爷刚刚迈进营门,一声口令传来:“立正!——敬礼!”只见营内道路两侧站满了列队夹道欢迎的士兵。随着口令声,众士兵向进门的姬老太爷致以整齐的持枪军礼。
“黑副官,只说是故人相见,为何又弄这个排场?”姬老太爷一愣,稍有不悦地问着身边陪同的黑副官。
黑副官恭敬地回答:“老先生是我们旅座礼请的贵宾嘛!你看,旅长大人也亲自来迎接老先生了!”
“老太爷呀!多年不见,十分想念呐!”当年的老爷岭郭大当家、如今的郭旅长,人未到声音先到。
随着一声招呼,一身戎装的郭复礼兴冲冲赶到了姬老太爷面前,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趋前握住了老太爷的双手。
在郭复礼的陪同下,姬老太爷略显不自然地在夹道士兵中穿行。
“行军打仗,不扰民宅,老夫在此谢了!”姬老太爷边走边拱手向郭复礼表示了谢意。
郭复礼大咧咧地一笑,开口说明:“手下不明就里,曾打算强行占用贵府庄园作为旅部指挥所。我去了一看,就说贵人宝宅,岂能滥入,随即下令撤出了。”
姬老太爷浅浅一笑,接着说道:“听说旅座还有一句,旧地重游,感慨良多。这‘良多’的‘感慨’究竟是些啥,老夫倒是颇有兴趣打问一二。”
郭复礼哈哈大笑着将姬老太爷领进旅部屋内。
姬老太爷安坐在椅上。黑副官殷勤奉上热茶。
郭复礼手持当年姬老太爷所赠送的那函《周礼正义》,回忆着往事。
“黑副官呐,你不是多次问起这部善本《周礼》的来源吗?回想当年……”
当年郭复礼率土匪抢劫姬府,中途却因被姬府的善行所感动而中止作恶。姬老太爷看出了郭复礼这个土匪大当家对《周礼》的喜爱和内心崇礼向善的潜藏本能,便郑重其事地双手捧起那函《周礼正义》并勉励有言:“这个送给你!喜欢《周礼》,循礼而行,最终定会成为好人的!”
如今的郭旅长轻轻拍着函套,沉浸在忆念的思绪之中:“从那时起,这部《周礼》就一直陪伴着我。行军打仗,我都带着它。一定要成为好人!老太爷当年的话,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当会终身铭记于心呐!”
“旅座,已准备好了。”黑副官点头示意。
郭复礼随即欠身向姬老太爷提出请求。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趁今天这个机会,请老太爷给我手下的这些武夫莽汉们讲讲咱凤翔的历史。黑副官,引路!”
会议室里,坐满了军官。
郭复礼陪着姬老太爷走进。
军官们迅即全体起立,鼓起了军人特有的节奏感很强的热烈掌声。
郭复礼示意停止鼓掌。众军官落座。
就在姬老太爷清咳后准备开讲之际,突有不速之客闯至会议室门外。
郭复礼接报后,惊愕不已,迅即起身,快步走向门外。会议中断,姬老太爷及众军官均不知发生了何事。
会议室门外,不速之客乃是满面血污、头缠绷带、身穿伤兵服装的姬府老爷姬崇仁。他化装逃出城外后,趋奔姬氏庄园,却听说父亲已被带至军营,也不知到底是个啥情况。探父心切,于是便不顾一切,衣服也顾不得换,直扑军营而来。
崇仁简要说明了原委,急切要见到自己的父亲。郭复礼却沉吟着大发感慨。他十分感动而赞佩地望着崇仁此刻的这一身行头,摇头叹息。
“上一回,为救父亲,你是飞蛾扑火,单枪匹马。这一回,又是为救父亲,你乔装打扮,还是单枪匹马!孝子啊!侠客啊!”
崇仁着急地问着:“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郭复礼故作不满地发着牢骚:“我说姬老爷,咱这也是故友重逢么!你咋连句客套话也没有呢?”
崇仁急切地请求着:“你先让我见我爹一面,其他的再说么!”
郭复礼不胜感慨。
“生子如此孝义豪杰。姬老太爷有福、姬府家门有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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