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在中山军事学校第一次见到了贾明。贾明之前去周原时，伊人尚未嫁入姬府。不过，孔启民的名字伊人并不陌生，姬家人时常提起。
人到中年、身穿军装的贾明，显得睿智沉稳，已是一个更加成熟老练的革命者。
“很多年前，我曾对表哥说过一句话，周原是天下的周原，天下是包含着周原的天下。在周原生活做事，但眼界不要只盯着周原，还要看到外面的广阔世界。”贾明陪着伊人，穿过军校的操场，边走边谈。怀远、怀玉跟在他们身后。
伊人感佩地点着头，表示着赞同之意：“怀远他爹一直记着这话哩！对娃们、对我，也几次提说过。”
贾明抬头仰望蓝天。高高的蓝天上，恰有几只雄鹰展翅盘旋着翱翔。
贾明收回眼光，继续说着：“如今娃们大了，该到了让他们凤凰展翅的时候了。飞出周原，飞上蓝天，这既是孩子们的人生理想，也是咱民族的需要、国家的需要么！”
伊人不由得微微点头。
贾明停下脚步，语气十分诚恳。
“怀远、怀玉都是有志向有抱负有作为的好娃！他们小时候的情况，我都清楚。你们教育得好哇！我表哥，我姑父，特别是表嫂你！”
伊人有些惶惑地喃喃逊让着。
贾明转身对怀远、怀玉交代：“好好招呼你娘。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噢，我已经替你俩请过假了，放心去吧！”
贾明挥手向伊人告别。
伊人躬身回礼。怀远、怀玉举手行着军礼。
出了军校大门向南，就是省城鼓楼后的一条街，那里是各种特色小吃的会聚之地。
怀远、怀玉在省城有名的“老孙家羊肉泡馍馆”招待母亲。
炉头上，滚沸的羊肉汤热气腾腾，里面翻滚着大块的羊肉及骨架。炉头小灶眼上，师傅手持勺锅一碗一碗操作着泡馍的烩制。
伊人母子三人围坐在食桌前，边掰馍边说话。
羊肉泡馍讲究的是食客自己动手掰馍。将一块半生不熟的烙饼，手工掰成一粒一粒黄豆般大小的馍块，然后加入煮熟的羊肉及羊肉汤逐碗烹制而成。
伊人率先完成了掰馍的过程。她拍拍手上沾着的馍渣，伸手从怀中往外掏着什么。
怀玉已换成一身便装，头上戴着那只凤凰展翅形状的发卡。
“娘就是手巧，掰馍也是掰得又快又细法！”怀玉爱恋的目光，不时停留在伊人身上。
说着，怀玉也结束了掰馍的程序。
伊人从怀中掏出的是一封信函。她将信函递给怀玉。
“这是怀真听说娘要来看你，人都已经睡下了，又爬起来，连夜给你写了封信。写的啥，我也没顾得上看。”
“呀！我妹都会写信啦？”怀玉惊喜地接过信函。
伊人点点头：“已经能认、会写千把字哩！”
怀玉慌忙地从信封中掏出信来，急切地看着。
尚在继续掰馍的怀远，在一旁伸长了脖子，但仍无法看到信件的内容，只好着急地催问着怀玉。
“怀真妹妹信上都写了些啥？”
怀玉一边认真看信，一边念出声来。
“姐，我想你了……。我做梦都梦见你好几回了。梦中的你，剪了短发，挺好看的。姐，我知道你和我哥都是想在天上飞的人。你们就放心地飞，使劲儿地飞吧！家里还有我呐！我会陪着咱爹咱娘和爷爷的。”
怀玉手持信纸，不胜感慨。
“这个小妹，说起话来，倒像是我姐哩！”
怀远调皮地对伊人一笑。
“娘！小妹都已经批准我俩放飞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伊人苦笑一下，略一思索，突然说道。
“你们忙你们的正事吧，我回呀！”
“羊肉泡馍来咧！”伙计手捧托盘，三碗热气腾腾的泡馍端了上来。
待伙计退下，怀远接过刚才伊人的话，爽快地说着。(www.xing528.com)
“好！我和怀玉陪娘在省城玩两天，娘就回。”
伊人摇摇头：“不哩！吃罢这碗羊肉泡馍，娘就直接动身回周原了。”
怀玉撒娇地拉过伊人的胳膊：“娘！我想多陪陪你么！”
伊人慈爱地抚摸着怀玉的头发，看到了那只凤凰展翅的发卡。
“这发卡，你还戴着呀？”
怀玉眼中立时充溢着对儿时的追忆。
“娘……，这是娘送给我的。除了穿军装的时候有禁令之外，我就一直戴着它哩！”
伊人的心中，即刻感受到了一股柔情。
“怀玉娃呀，你小时候为了保护这发卡，曾经栽进了湖里，差一点儿连小命也丢了哩！”
怀玉似乎感知到了更为浓烈的柔情。
“娘……！这辈子我咋就遇见了一个这么好的娘呢？”
怀远望着母亲和妹妹，心中也充满了感慨。
“怀玉啊，那一次遇险，娘为了救你，不仅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大病一场，而且怀的身孕也……。这些都是我们长大后才知道的。”
怀玉默默点着头，不自觉地向母亲身边靠紧，依偎在了伊人的怀里。
伊人理解而关爱地看着怀远、怀玉。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怀玉时的情景：小怀玉扑扇着两只胳膊，做出小鸟飞翔状：我想要长着两只翅膀，像凤凰一样，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她想起了婆母孔氏临终前的交代：总想把娃拴在自己眼皮底下，娃咋能走得远，飞得高么！她想起了崇仁由衷的感叹：这些年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答应让你们兄妹俩去省城读书，看看你们俩娃现在的眼界和志向，爹自愧不如啊！她想起了刚才贾明说过的话：该到了让他们凤凰展翅的时候了，飞出周原、飞上蓝天，这既是孩子们的人生理想，也是咱民族的需要、国家的需要！
伊人不无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收回自己跑远了的思绪。
“是啊！不知不觉你们就长大了。长大了就有长大了要走的路。娘急着要回，是不想耽误你们的正事。再说家里你爹、你爷、还有怀真，娘也放心不下呀！不过……”
伊人扭头看看怀远，想起了在女兵宿舍里的谈话，便以认真的口吻对怀玉说起。
“真要是那个大嘴巴女子做儿媳妇，怕是不大合适，年纪有些偏大……”
怀远莫名其妙。
怀玉笑得弯了腰：“娘！那是开玩笑哩！我哥还没有那个福气。那女子姓白，是我们女兵队队长，已经结过婚啦！人家那夫妻俩，郎才女貌，志同道合，恩爱得不得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伊人回到周原后，未进家门，直接去到恒泰和药材庄，向崇仁和姬老太爷详细介绍了她在省城的见闻和感受。伊人表示：虽然心疼恋依怀远、怀玉俩娃，尤其是舍不得尚未完全成年的小怀玉，但娃们走的是正道，又是他们自己发自内心的人生选择，咱做父母老人的不该拦阻。
姬老太爷微微点头，满脸认可的表情，当着伊人的面提出了表扬。
“伊人说得好、做得对！崇仁呐，你媳妇识大体、明事理，这样的好女人不多啊！”
伊人对公爹的当面赞扬很不好意思，连忙逊谢不已。
崇仁由衷地表达着对父母的感谢之情：“这都得感谢爹和我娘当年在我不知情时为我做的主啊！”
“怀远、怀玉跟着启民，走的肯定是正道。不过，那条道啊，恐怕不好走。风雨雷电，艰难险阻，那是免不了的！”老太爷颇有感触。
崇仁附和同意：“是啊！启民这次在省城也对伊人说了，他自己就曾多次遭遇风险。其中有一回，还是多亏了爹的出手相救么！”
老太爷明知故问地突然提起一个话头。
“那个孔启民，为啥改名换姓叫了个贾明呢？”
崇仁以揣测的口吻回答：“大约是参加了革命党，怕连累了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省得旁人顺藤扯蔓。”
姬老太爷强烈地点头表示肯定：“就是的！我想你二弟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恐怕现在的大号已不叫姬崇义了！唉！自从你上回去南方见着他之后，又有十来年不知道他的消息了。没有他的确切消息，我是死不瞑目啊！到地下见着你娘，我咋给她解说哩？”
崇仁神情坚定地安慰父亲：“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打探到我二弟确切的新消息。”
老太爷说着说着，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躺椅上爬起身来，就往外走。
“爹，你要去哪儿？”崇仁一时莫名其妙，连忙追问。
“今儿出门来药材庄时，怀真娃要我给她买本地理书哩！我都差点儿忘了！答应娃的事，就不能哄娃！我得赶紧去书店寻寻呀！”老太爷一边回头说着，一边匆匆向外走去。
崇仁苦笑着对伊人摇摇头，发出感慨。
“唉！刚说着儿子，又想起了孙女。天下的老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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