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拐子率军进驻凤翔县城了。
一身戎装、脚穿马靴的曹拐子,耀武扬威地来到凤翔县府大堂。同样身着军装的苟师爷、一撮毛及几个随从簇拥在后。
曹拐子抬头将大堂东张西望扫视了一番,接着又用脚跟跺了跺地面。他对这个地点并不陌生。他就是当地人氏。多年之前,他因盗窃失手,被抓获后曾跪在此处堂下受审挨板子。如今,前度刘郎今又来,身份际遇却是大不相同了。
望着大堂正中公案后当年县太爷的座位处,曹拐子不禁有一种衣锦还乡、天上人间的飘飘然感觉。
“想不到哇,想不到!想不到我曹拐子还能有在凤翔县大堂蹬鼻子上脸的这一天!祖坟冒了烟咧!”
如同天下所有小人得志时的心态,他很享受这一刻。
“茅副官!”曹拐子威严地发出传呼。
一撮毛急忙跑至近前,以极不正规的立正姿势答复着曹拐子的召唤。
“在哩,在哩!我在哩!二当家……师座大人有何吩咐?”
曹拐子不满地看了一撮毛一眼,对其改不了口的旧称呼似想发火但又不想败兴,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下达了另外的命令。
“咱师部指挥所就设在这县署院内,把那狗屁县长撵到别处办差!”
“是!师座!”一撮毛应声回复。
苟师爷此时已官任曹拐子的参谋长。他闻听曹拐子把县长撵走的命令,连连摆手。
“用不着,用不着撵。这年头,县署又改叫县府了,县知事也改叫为县长了。可县长换得像走马灯似的。前任县长搂了笔钱跑毬了。这大半年来,县府就没人理事么,撵人撵谁去呀!”
曹拐子一听,有些着急。
“县府没人理事也麻烦呀,谁来给咱敛钱筹款呢?”
苟师爷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县长在,也不顶啥。各项赋税早就收过了,连明年的份额也都给预收过咧!”
“那就加成再收!提前预收后年的!”曹拐子蛮横地叫嚷起来。
“怕是收不上来多少哟!这穷地方,有几家能交得起两三年后的赋税么!”苟师爷愁眉苦脸地表示为难。
曹拐子指着苟师爷的鼻子:“参谋长!上峰要求咱就地自筹军饷,你总得给我想出点办法来!”
“不行咱就抢!抢大户!”苟师爷咬牙切齿。
“我说苟参谋长,你好赖也是在县署当过师爷的人么,咋比我这个土匪还要残火哩?现在抢大户,不是等于把乡绅们往南军那里撵么!”曹拐子对苟师爷的建议不以为然。
一撮毛又来卖弄地插嘴。
“就是的,就是的。现在抢大户,就是那个那个啥——为渊驱鱼么!”
曹拐子横了一撮毛一眼。
一撮毛赶紧识趣地缩回了脖子。
“我不是说不可以抢,是没到那个时候!”曹拐子似乎在点拨苟师爷。
匪患兵祸说来就来了。曹拐子率军进驻凤翔后,给当地民众带来了更多的苦难。姬府老爷姬崇仁也不得不收缩了各项经营的规模,以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他想先和自家药材庄的田账房谈谈。
恒泰和药材庄是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药材营销地域不光是涵盖了整个周原,也包括省城和邻近几省。自崇仁接手经管之后,恒泰和又通过汉口分号,开辟和扩大了南方市场。现时情况的变化,逼得崇仁不得不另做考虑。
崇仁来到药材庄店面门外,伸头往里看了看。
姬老太爷正在为一个病人号脉。坐在候诊处的病人还有不少。
崇仁不欲打扰,径直去了后院。
后院是药材庄加工中草药的场所和储存药材的库房。田账房正领着几个伙计往马车上装载成麻袋成麻袋的药材。
崇仁进来后,也搭手帮着装车。(www.xing528.com)
田账房谦恭地拦劝着,不让崇仁亲自动手。
马车装载完毕,驶离院落而去。
“田账房,这车药材是运往省城的吧?”崇仁拍拍手掌上沾染的渣末,望着马车的背影。
“是啊。世道不好,省城病人比以往更多,市面上药材经常就断顿了。”
“咱周原山中,黄芩、茵陈、柴胡、黄术等野生药材好几十种哩!田账房你勤安排着点儿,多往省城运送几趟。”
“姬老爷说得对!这人离乡贱,货离乡贵。药材到了省城,也能卖个好价。”
崇仁摇摇头,叹口气:“咱不希图多赚几个昧心钱,还是按正常价格出售,能治病救人就好。再说你娃我娃都在省城读书,咱也等于是给自家人送药么!”
田账房钦服地点点头。
崇仁开始说起正事:“兵荒马乱,交通阻断,咱恒泰和药材庄往南方运售的药材就暂时停止运送吧。田账房,你写信告知咱汉口分号王掌柜一声,他会谅解的。”
田账房连连点头:“唉!真的也是不停不行啊!前几天的三车货,就是半道儿被拦阻,没法儿只好白跑一趟中途打转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必须抓紧处理。药材庄柜上不能存放过多的现款,宁肯买成药材放着。万一兵呀匪呀的来抢劫,他们只对现款感兴趣。”崇仁特意加重语气交代。
田账房一拍大腿,连声称是:“对对对!这一条太重要了!我抓紧处理。”
崇仁想到了匪兵们会抢现款,却没有想到他们要抢的东西还有很多。就在崇仁与田账房谈话尚未结束之时,酒坊梁掌柜急匆匆寻了过来。
梁掌柜满头是汗,一见面就气愤而着急地诉说起来。
“那帮兵匪们,到了咱顺昌酒坊,二话不说,就把咱的酒一篓一篓往他们马车上抬,还尽挑窖藏的上等好酒,一般的酒还不要。一文大钱也没留下,端直就走了!这不是光天化日的公开抢劫么!咱酒坊往后咋办呀!”
崇仁想了想,果断地作出了决定。
“梁掌柜,你把咱窖藏的所有好酒,尽快运到省城杨老板那里,能运走多少就运走多少。”
梁掌柜连连点头,但又担心地提出问题。
“好!我马上联系车马。但只怕一时半会儿运不完呐!”
崇仁无奈地表示:“剩下的也尽快卖光,哪怕价钱低一些,也总比白白让那些兵匪们糟蹋了强。另外,往后咱暂且不再专意酿造好酒了。只生产一些普通的低档酒,不要让农人们的需求断了顿就行。”
“对!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梁掌柜思索一番,点头认可,匆匆离去。
田账房在一旁听着,也感觉到了情况的紧急:“老爷刚才交代的事项,我这就赶紧去办呀!”说着就赶忙离去了。
崇仁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沮丧和迷茫。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自己,说着完全不同的话语。
当年意气风发的崇仁:要把咱西凤烧酒卖到全天下!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都爱喝、都能喝得上咱的西凤美酒!
刚才沮丧无奈的崇仁:剩下的窖藏好酒尽快卖光,哪怕价钱低一些!往后咱暂且不再专意酿造好酒了!
当年踌躇满志的崇仁:咱周原和秦岭所产药材甚多,要开辟新的销路。要争取在南方的药材市场上稳定地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要发展出一些国外的客户!
刚才沮丧无奈的崇仁:咱恒泰和药材庄往南方运售的药材就暂时停止运送吧!
沉思中的崇仁,迷离而惘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强烈的受挫感和迷失感,促使他产生了倾诉的欲望。
倾诉,有时只是为了将心中的郁结块垒一吐为快,可以对天倾诉,可以对己倾诉,也可以对牛弹琴。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倾诉,而只是一种倾泻。
真正的倾诉,需要有人倾听。“倾诉”从“倾听”那里,得到了理解和同情,得到了抚慰和劝导。
崇仁有幸。他有他睿智的老子,有他新潮的儿子,当然还有他开明的妻子。
崇仁的倾诉,有人倾听。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