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吃饭。
怀玉腻在伊人身边，手中还珍爱地攥着那个发卡。
“怀玉，好好吃饭，别光顾着玩那个发卡。就为着这发卡，那天在湖面桥上，连小命也不顾了。”伊人随口说着。
怀玉颇有些得意：“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的手里还紧紧抓着这个发卡呢！发卡好像会说话，它告诉我，我娘一定会来救我的！”
崇仁的口气颇为严肃：“你娘为了救你，差点儿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而且连……”
伊人急忙打断崇仁，并以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怀远伸出自己的空碗：“娘做的豆花汤真好喝，我还要一碗！”
伊人一边为怀远加盛豆花，一边交代在旁服侍的丫鬟：“把这豆花汤趁热给吕管家送去两碗。”
吕管家愁眉苦脸地孤坐在自己屋内。
床铺空着。已捆扎好了的铺盖卷儿搁在地上。
丫鬟手捧托盘进来，托盘中是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汤。
丫鬟放下托盘后，传达了伊人交代的话语。
“吕管家，太太说，后晌儿你就歇息歇息，哪儿也别去。晚间老爷肯定要找你商议事情哩！”
姬府一家人饭后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尽享天伦之乐。
“怀远，这两天学堂里都上了些啥课？”伊人询问怀远的学习情况。
“老师出了一道考题，与周原有关的地名都有哪些？我能说出来的全班最多，凤翔、岐山、扶风、西府、宝鸡、武功、岐州、雍州、雍城……”怀远一一列举着相关地名。
“雍城？雍城在哪儿？我去过吗？”怀玉提出了问题。
老太爷缓缓而言，给孙娃们介绍家乡的历史。
“雍城就是咱凤翔古时的地名。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在雍城建都将近三百年，先后有十九位国君在雍城执政。”
“爷爷，爷爷！我有一个问题。”怀远举手提问。
老太爷笑着点头，对孙娃的表现提出了表扬：“到底是学生娃呀，知道先举手、后提问了！有啥问题，问吧！”
“爷爷刚才说，先后有十九位秦国国君在雍城执政，可为啥咱现在凤翔的地面上只能看到一位秦国国君的陵墓呢？”
“你说的是秦穆公墓吧？后人为啥在十九位国君中专意推崇、纪念秦穆公呢？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我想，一是因为他打的胜仗多，在咱周原建立了强秦的霸业。二是同他的容人雅量有关。”
“爷爷，什么叫容人雅量？”
“就是要能够宽容别人的过错。有一回，秦穆公喜爱的好马被人偷偷宰杀煮着吃了。吃了马肉之人，按说要被处死。但秦穆公不仅免其一死，还赏赐了一些好酒，说是吃了马肉不喝酒容易得病。”
爷孙俩的对话，引起了众人的共同关注。
伊人感慨地插话评论：“如此宽仁的国君，必得好报！”
老太爷解释说明：“秦穆公心里清楚，不管如何处罚偷吃马肉之人，死去的爱马也不可能复活了，不如借此展示一下自己的容人雅量。”
崇仁当然也熟知这段历史。他接过老太爷的话头，补充说了起来。
“后来打仗时，秦穆公受了伤，被敌军包围，处境十分危险。正是那些偷吃马肉之人，拼命相搏，击退敌军，才把秦穆公救了回来。他们也是为了感念和报答秦穆公当年的容人雅量和不杀之恩呐！”
“这么说，秦穆公还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喽！”说话的是怀玉。
“秦穆公了不起的事还多着呐！”说话的是怀远。
“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很想去秦穆公墓祭拜祭拜这位了不起的咱周原老先人！爹，你有兴趣去看看吗？”说话的是伊人。
“好啊！近得很么！饭后咱溜达溜达就去了。崇仁小时候就经常去那儿耍哩！”说话的是老太爷。
这就是他们计划好的“配合”，目的就是要让崇仁自愿去秦穆公墓接受“现场教育”。
夏日傍晚，残阳犹存，蝉鸣阵阵。
一座高大的土冢，孤零零地耸立在荒丘之上。
秦穆公墓前的石碑，碑文斑驳。(www.xing528.com)
崇仁与老太爷、伊人三人站在墓前，两千五百年前的周原故事仿佛就在眼前。
伊人轻声问道：“爹，秦穆公一生打过无数胜仗，但他打过败仗吗？”
“胜仗多多，败仗亦是多多。其中最惨重的一次败仗，秦军全军覆没。率军出征的三位将军，也被敌军俘虏。”
“这三位败军之将的下场，一定很悲惨吧？”
“这三位将军后来侥幸逃出敌国。可就是逃回周原、逃回秦都雍城，作为败军之将，也是死罪难逃啊！秦穆公是咋想的呢？”
姬老太爷讲述着，沉思着，想象着。
……
秦都雍城的殿堂上，大臣们也在关注着“国君是咋想的呢”？
秦穆公沉稳地看着众臣：“寡人的想法嘛，就是要先听听老臣、重臣们的建议。咱们这三位被俘的将军，据说已逃脱出来，不日即可返回雍城。三个败军之将，该当如何处置呢？”
近臣义正词严：“主公！败军之将不可留！否则，将会削弱军心，有损国威！”
老臣态度恳切：“主公，此次败军的主将乃是老臣的儿子，老臣不敢为其求情讨饶，请主公按律处置，不必顾及老臣的情面。”
秦穆公一概点头称是，未作明确表态。
雍城东门之外。三位丢盔卸甲、蓬头跣足的败军之将，意外地受到了一支白衣素服的浩大队伍的迎接。率领郊迎队伍的，竟是秦穆公本人。
三个败军之将，跪倒匍匐在迎接队伍之前，流着眼泪禀报：败军之将，前来请死。
秦穆公严肃指出：“尔等阵前料敌不足，军纪不严，处置不当，以致全军覆没，确有罪责！”
败军主将率两名副将连连磕头：“末将知罪！我等狼狈逃脱，忍辱偷生，就是为了今日能在国君面前请罪赴死。”
秦穆公自我检讨：“不过，此战之败，主要责任不在尔等，而在于寡人！是寡人不听老臣的忠言苦谏，贸然决策出战，以致今日之败啊！寡人在此向阵亡将士的英灵，向忠诚谋国的老臣，也向你三位败军之将，致歉谢罪了！”
秦穆公提振宽衣大袖，拱手伸臂，深躬行礼。
队列中的老臣、近臣，率先下跪。整个白衣素服的迎接队伍，随之跪下。一片高呼“主公”的含泪声响。
跪在地下的三名败军之将，匍匐跪行，仆倒在秦穆公脚下。
秦穆公将三人扶起：“今日寡人亲率百官众将，白衣素服，在这雍城的东门之外，列队郊迎。一是为祭奠，祭奠前方战死的将士。二是为慰问，慰问这三位宁愿回国请罪伏死，也不逃亡苟且偷生的败军之将。三是为宣誓，宣誓咱大秦报仇雪耻、重振国运的诺言！”
百官众将及整个白衣素服的队伍站立起来，齐声高呼：“报仇雪耻！重振国运！”
秦穆公手执败军之将之手，脸上洋溢着信任与慰勉之情：“寡人信任你们，未来的雪耻之战，依然由你三位担任率军主将、副将！”
三位败军之将泪流满面，再次跪倒。
……
夕阳洒照。蝉鸣依旧。
在低垂夕阳照射下，秦穆公墓碑之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犹如历史的残痕。一阵风刮过，仿佛千百年的岁月随风而逝。
姬府老太爷讲述着周原老先人的故事，思绪慨然：“三年后，正是在这三位败军之将的率领下，秦军再战出征，结果大获全胜。秦穆公再次率领百官众将至雍城东门之外郊迎。不过，这次他所迎接的，就不是败军之将了，而是凯旋之师！”
“咱周原的老先人秦穆公真了不起！要是听了有些人的话，败军之将不可留，也就不会有秦国后来的凯旋之师了！”伊人感慨有言，话中有话。
老太爷说得更为深刻：“秦穆公的了不起之处，不仅在于有容人的雅量，而是首先要有责己的胸怀。有啥失误过错之时，先要看到自己的责任。”
一直沉默不语、低头静听沉思的崇仁，忽然抬起头来。
“爹，你和伊人后面慢慢走着，我先赶紧回府，不然就来不及了。”
“啥事吗？咋就来不及了？”伊人明知故问。
崇仁已撩开大步，快速离去，边走边回头一笑。
“不敢让败军之将自个儿先跑了么！”
伊人与老太爷相视一眼，会心地一笑。
姬老太爷所讲述的有关秦穆公的故事，主要人物及事件，俱于史有据。败军主将名为孟明视，两名副将名为西乞术、白乙丙。前阵全军覆没、后阵报仇雪耻的战事，历史称作“崤山之战”。秦穆公的“自我检讨”，则见之于《尚书·秦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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