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坏人很多,坏人的种类也很多。有的阴险奸诈,有的残忍毒辣,有的既凶恶又狡猾。可像崇德这样的没心肝、没头脑、极度自私且又十分愚蠢者,却是少见。
当他溜进城里购买“虎狼之药”之时,当他潜入下院在药罐中投毒之刻,他并没有充分考虑此举将会产生的后果以及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他甚至也没有事先谋划好自己的脱身之计和未来生路。
被老太爷撵出下院后,崇德神色慌张地回到自己住屋,手忙脚乱地收拾行装。他知道,自己已是这个家不会再予容留的孽子。他本人也想早一点离开这个家。可是他又该去往何方呢?没有老太爷的恩准和大哥的安排,想去天津投靠二老太爷,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除了那个陪他吸大烟、玩女人的孟老板,他在周原也没有一个可帮助他的朋友。
此刻的崇德,并没有去想这一切,只有一个念头指导着他的行动。“走!赶快走!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手提行装的崇德,急匆匆环视了一下自己的住屋,毫无留恋地扭身打开了房门。
夜色中,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崇德看见门外有人,不禁吓了一跳。
崇仁就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行色匆匆的崇德。
“哥……”崇德神情尴尬,乞怜似的口吻。
崇仁举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语,轻声但坚决地说道:“你走吧!”
庄园门外,崇仁已安排好了一辆马车。
崇德慌忙将行装放入车内,自己也急不可待地想往车上窜去。
崇仁伸手拦住了他:“你打算去哪儿?”
崇德垂头丧气,一脸茫然。
“我没有啥打算,我只想着赶快离开这儿。”
崇仁递过几张银票和一封信函。
“这些银票,你拿着路上用吧。其实,咱爹早几天就已经同意让你去天津了。这是他给咱二叔的信,信中拜托二叔在天津关照、教育、规诫你。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好自为之吧!”
极度自私的人,从来不知感恩。接过银票和信函,崇德的脑海只浮现出了一句话:“此生绝不再踏入周原一步!”
夜色中,马车起动,渐渐走远。
夜色中,下院十分安静。
孟氏闭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去。
伊人小心翼翼走近床边,轻轻招呼着。
“老姨太太……老姨太太。”
孟氏毫无反应。
伊人稍觉安心,小声自言自语:“总算睡着了。大怒伤肝,大悲伤心,确实该好好歇息歇息了。”
伊人轻手轻脚退出屋去。
静悄悄的屋内。孟氏并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远处。她在等待着静夜无人的时刻。
“当、当、当”,屋内的自鸣钟响起报时的音响。
同样的报时音响,也在东院响起。
伊人走进屋时,崇仁正坐在桌边阅读杜先生的那封信函。
“离得又不远,见面又不难,还用得着写信吗?我爹在信中都说了些啥?”伊人颇为不解。
崇仁长叹一声。
“唉!你爹把当时建新学堂时赵伯和咱姬府捐助的银票大部分退还回来了。你爹信中说,新学堂的复建不知要到猴年马月,除了已经用去的部分外,剩余款项放在他那儿不合适。当面退还给我,又怕我不收,只好以信函的方式交还了。”
伊人感慨不已:“人这一辈子呀,好像要办坏事,容易得很。可是办好事,不知为什么就这样难哩?”(www.xing528.com)
“是难啊!难怪连咱杜校长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崇仁说着,将信函中的银票单独收纳起来。他希望:新学堂复建的“猴年马月”能够尽快到来,这笔款项还能有发挥作用的机会。
伊人看了崇仁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你真把三弟送走了?”
崇仁默然点头。
伊人更加小心翼翼。她知道此刻老太爷和老太太难言的心底之痛。
“那咱爹咱娘的心里……”
“咱爹咱娘这会子肯定在等着咱哩。走,咱们去看看。”崇仁说着站起身来。
伊人随手燃亮了引路的灯笼。
夜色中,庭院的路径不甚分明。
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夜空,伊人想起明天的搬家任务,不禁担忧地叹了口气。
对面打着灯笼查巡的吕管家走了过来。
“吕叔,今儿你忙了一整天,明儿早起还要大忙哩。早些歇息吧。”伊人关切地打着招呼。
吕管家恭敬地候立路旁,客气地回应。
“谢谢太太的体谅关照!老爷和太太更辛苦!”
崇仁拉拉伊人的衣角,催促着快走。
伊人随崇仁刚走了两步,又回身叮嘱吕管家。
“老姨太太今晚需要好好歇息将养,你给巡夜的交代一下,不要去下院惊扰。”
吕管家答应着离去。
崇仁随口说着:“吕管家这人呐,有时说话太啰唆!”
伊人看了崇仁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向后院走去。
伊人离开下院时,其实孟氏并没有睡着。她怎么可能会睡着呢?
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神凝视着虚空。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她也许看见了什么。
虚无缥缈间,仿佛有微弱的唱经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好像被这声音所吸引,孟氏缓慢地从床上爬起,点着一支蜡烛,并手持蜡烛坐到镜前。
镜中的孟氏面容,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孟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感到那“面如死灰,了无生气”的形象幻化为一身僧服的光头尼姑。
孟氏坐在镜前,一下一下梳理着长发。
虚无中传来的诵经声,由弱渐强,越来越强。
孟氏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些许生气,些许生气又进而成为某种决断的神情。
她从怀中掏出那张对折的纸片,打开看着“姬崇恕”三字,口中喃喃自语。
“谢谢姬老太爷给我娃、给咱娃赐的大号。”
孟氏将那纸片又对折后珍惜地放入怀中。她珍爱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台西洋式梳妆镜,抬手轻抚了许久。
看着镜中的自己,孟氏举起了一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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