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流产了。这使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感到了深深的屈辱和绝望，还有满腔的愤怒与怨恨。她要把内心的隐秘和感受喷泻而出、一吐为快。
“老太爷有意害了我的娃。因为他知道，这肚里的娃，不是他的！”孟氏向孔氏说明了她自认为的真相。
“你刚才说啥？……你，你能再说一遍吗？”孔氏一脸惊愕，似乎担心自己听错了。
孟氏喃喃自语着，语气中既有自暴自弃的懊悔与无奈，又有着一些无望的希冀与遗憾。
“这娃，怎么就会不是老太爷的呢？”
孔氏和伊人疑惑地望着孟氏。
孟氏坦诚地诉说起来。
“我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兄长。他的眼里，只有钱财和享受，根本没有什么亲情仁义。有幸进入姬府，但我知道，老太爷怎么会真正爱上像我这样浑身都是毛病的女人呢？可我真想为姬府生下一个娃呀！有了这个娃，才是我活人的唯一念想呀！我也是个女人！也想做母亲！……老天爷捉弄人呐！有了娃，可……怎么就会不是老太爷的呢？”
屋外墙缝处偷听的崇德，如坐针毡，内心感受十分复杂。忽然，附近传来脚步声。他赶紧贴紧墙缝，极力想藏得更隐秘一些。
姬老太爷走进院落，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袱。看到地面上的药材残渣，他走了过去，弯腰用手抓起一把，扒拉着检视了一番，又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后愤愤地扬手将抓着的药渣扔回地面。他走近房门，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说话声音，不禁停住了脚步。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这娃不是老太爷的，能是谁的？”孔氏满脸紧张，但又好像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伊人也好像不大相信：“爹怎么会知道不是他的呢？”
孟氏好似已经无所谓了：“娃是谁的，我也不想说了。反正老太爷为了自己的脸面和姬府的名声，一直没吭声，好像打算忍辱负重、自个儿冒认了。”
“姬府的名声？难道是那个没人伦的孽子吗？天呐！”孔氏一下子恍然大悟，满面惊恐，似不敢接受这个冷峻的事实。
看着孔氏过度激动的情形，本在孟氏身边照料的伊人，赶紧快步走到孔氏身边，搂抚着安慰。
孔氏双手紧抓住伊人的手，似乎是明白了一切的神情。
“我说这几日老太爷的情形咋不对劲哩！原来是……可怜的老太爷啊！屎抹在脸上，不擦不拭，装作没事人似的，心里不知有多苦啊！”
孟氏有所自责，但更多的是愤懑和怨恨。
“我自个儿做的丑事，活该受到老天的惩罚。但我想问问老太爷，前儿夜里为啥要骗我呀？既然已经答应宽容我，宽容这个娃，为啥又要在汤药中下黑手害娃呀！我本来心已经死绝了，心想坏就坏到底吧！是老太爷的仁义，拉了我一把，使我真心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重新做一个好人。谁承想啊，谁承想这仁义竟然是假的！”
“咣当”一声，姬老太爷推门而入。
孔氏又心疼又责备地伸出胳膊努力挣扎着起身，想要趋近老太爷。
“老太爷，你不该呀！你不该一个人忍受这多的苦啊！你心里的憋屈、熬煎，也该让我帮你分担一些嘛！……老太爷呀！不管是什么孽种，也是一条命！你也不该……”
伊人努力搀扶着孔氏走到姬老太爷身边。
老两口儿相互扶持着，眼泪默默流下。
老太爷将孔氏扶回椅处坐下，轻轻拍拍她的肩头，然后向床边走去。
老太爷走近床边，表情复杂地看着孟氏，语气看似平淡，却难掩内心的酸苦。
“我知道你还想做一个好人。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娃，当然就是我的娃，也是老太太的娃。你看，这是老太太在病中挣扎着给你娃，不，给咱娃咱们的娃做的……”
老太爷将手中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双小小虎头鞋，几件手工缝制的婴儿衣服。
孟氏将包袱中的婴儿用品捧在胸前，眼泪刷刷流下。
老太爷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的纸片。(www.xing528.com)
“我给咱娃的大号都起好了，崇字辈。”
孟氏手捧这张纸片，闭目摇头落泪，似不忍多看。
老太爷走到孔氏身旁，表情严峻地愤慨而言。
“今日这服汤药中，确实有人动了手脚使了坏。我已经到城里药材庄查清楚了，是……”
“爹！”随着一声呼喊，崇德踉跄着推门扑了进来，直接跪在了老太爷面前。
“爹！饶恕了我吧！我害怕呀！我害怕这娃出生后，算是我弟呢？还是我娃呢？我说不清呐！”
老太爷环顾四周，只搜寻到一把扫帚，便顺手拿了过来，猛地砸向崇德的脑袋。
“滚！姬家没有你这个畜生！今天晚上你就滚出去！”
崇德又急忙扑向孔氏脚下：“老太太！……娘！饶了孩儿吧！”
孔氏厌恶地将眼光扭向一旁：“你不要叫我娘，我也没有你这样没人伦、没人性的娃！”
崇德怀中飘落出一张对折的纸片。
崇德一把捡起纸片，歇斯底里地嚷着。
“你们看，我也给我娃起了大号，怀字辈。”
像个疯子一样，崇德打开对折的纸片，向在场诸人展示。打开的纸片上，“姬怀恕”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孟氏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伊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孟氏一把将崇德手中写有“姬怀恕”三字的纸片掠了过来，三把两把撕成碎片，扔向崇德的脸上。
“你？你也配给我娃起大号？你算什么东西！”孟氏的语气充满对崇德的鄙夷和愤慨。
“滚！”老太爷再次扬起了手中的扫帚。
崇德抱头逃窜，逃出屋去。
孟氏跪在姬老太爷和孔氏面前，真诚地坦白着：“老太爷，老太太，这娃跟老三真没有关系。我是那天去周公庙时在山林中被土匪给糟蹋了。后来发现有了身子，我总想把这娃与姬家的血脉扯上关系，所以……”
老太爷欲扶起跪在地下的孟氏。
“这孩子就是姬家的血脉。前儿我又给你把了脉，胎息很明确。从时间上算，就是你刚进姬府那几天的事。老三才回来几天？去周公庙的日子也不对。跟他们都没有半点儿关系。这娃，就是我姬秉礼亲生的娃，老四姬崇恕。”
跪在地上的孟氏，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懊悔、惭愧、内疚、不甘，百味杂陈。尚未立起，又重新跌倒在地。
伊人上前，协助老太爷将孟氏扶起，安置在床上歇息。
“爹、娘，您二老回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呐。”伊人操心着刚刚落胎且内心极度痛苦的孟氏，但她更担心衰弱的孔氏如何能承受这一波又一波的巨大精神冲击。
老太爷与孔氏互相搀扶着由孟氏住屋走出，蹒跚而行，穿过院落，去往后院。
院落近窗处，崇仁默默站着。他的神情震惊而沉重，显然已经知晓了刚才屋内发生的一切。
已是迟暮时辰。庄园四周阴云弥漫。
天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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