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此刻真的就在北园子的这处密室里。
这里不仅是怀远与妹妹玩耍的乐园,也是他与想象中的生身亲娘心灵谈话的圣地。
对于生身亲娘,怀远其实并无多少真切的记忆。亲娘去世时,他的年岁还太小。随着年岁渐长,他不满足于“娘”只是一个概念,他本能地渴求真实的母爱。他想象着亲娘的抚爱,想象着亲娘的教诲,也在想象中与亲娘心灵对话。这处密室,就成了怀远独自冥想时的藏身之所。
这天的婚宴结束后,爷爷醉酒,奶奶病倒,妹妹不见了踪影。怀远不愿面对自己的“后娘”。对于“后娘”,他无端地有着一种排斥抗拒之感。孤独寂寞促使他躲进了这处密室。
伊人打着灯笼,找到了这里。她一眼确认:这就是怀远。
光线昏暗的洞穴式密室里,怀远曲蜷着倒卧在石板地面上睡着了。
伊人走近后看到:怀远脸腮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珠,一只手中紧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伊人放下手中的灯笼,想要双手抱起熟睡中的怀远。
还未抱起,怀远一下惊醒过来。
怀远揉揉眼睛,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警觉地望着伊人不说话。
伊人关切地看了看怀远的气色,又抬眼看了看这间不大的密室,生怕孩子躺在阴冷的石板地面挨冷受冻。
“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冻着了吧?”
“你来这儿干什么?”怀远冷冷地发问。
伊人索性就地坐下,语气和蔼而平等。
“来找你呀!”
“找我干啥?”
伊人坦率说着:“不放心你呀!我就要做你的娘了,宝贝儿子不见了,娘能不着急吗?”
怀远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怀远进入这间密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并不知道庄园里有多少人正在忙着四处寻找自己,当然他更不知道庄园外也有人忙着,忙着准备抢劫夜幕中的姬府。
打算抢劫姬府的人,就是老爷岭的土匪们。导引土匪前来抢劫姬府的人,却是姬府自家的三少爷姬崇德。
崇德被劫持到山寨后,吃了一些苦头。他不愿留在山上继续给土匪洗脚刷尿罐,他想要重获自由。获得自由的途径,就是帮助土匪弄到钱。哪儿弄钱最方便?自家姬氏庄园。他没有告诉土匪,抢劫目标就是他自己的家。他在“神仙乐”大烟馆曾听孟老板说起,姬府已由城内姬家大院搬至城外姬氏庄园常住。城外抢劫总比城里好下手么!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是姬府迎亲的大喜日子。
曹拐子兴冲冲地带着一帮土匪,化装奔走了几十里地,直扑姬氏庄园而来。对于这次行动,曹拐子很有信心。一是有钱,目标有大钱。二是有人,有“内线”帮手。到了附近,远远望去,那户人家正在操办喜事。曹拐子不免又喜又忧。喜的是,既办迎亲喜事,宾客的贺仪礼金必多,抢劫现场的油水更多了。忧的是,既办喜事,宾客必多,人多不好下手。曹拐子决定:就近潜伏。
潜伏地点是附近一处废弃的砖窑。从砖窑处可以远远看到姬氏庄园大门处的情景。曹拐子安顿好后,正想从那个“内线”——已是一身土匪装束的崇德处多打问一些情况时,几声猫叫,探哨来报:大当家也撵来了。
郭复礼进到窑内,看了看周围地形,表示非常满意。
“这藏身之处选得不错!窑口很多,进出方便。窑内也很宽敞,埋伏七八十兄弟没一点麻达。”
曹拐子上前报告:“大哥,这户人家今天好像办喜事哩。现在天还没黑,怕人多不好下手,咱夜间再行动吧?”
郭复礼点头认可,并拍拍曹拐子的肩头,表示赞许。
“老二,有你的!这趟下来,还不弄个三万两万的。”
郭复礼当然不反对这票抢大户的生意。土匪么,还有嫌钱多的?他之所以自己追撵而来,是要在抢劫之后,确保仍把那个“肉票”带回老爷岭。他要讲信用。他把自己的信用看得很重。
郭复礼指了指缩在窑边的崇德,态度十分明确地下令。
“今夜完事后,这小子不能放,还给我带回山上去!我答应过人家的事,不能不讲信用么!”
崇德一听这话,惊恐地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苦苦哀求着。
“我不上山,我不到山上去!求求你们,完事后把我留下,把我留下!”
郭复礼不屑地斜睨一眼,冷冷说道。
“把你留下?你领着土匪抢了这正在办喜事的人家。人家能轻饶了你?恨不得拿刀剁碎了你哩!留下,你就是个送死!”
说着,郭复礼随手扔过去一副遮盖面部的假面具,加补了一句:“行动时,把你那副嘴脸蒙上!看着就让人恶心!”
土匪们在砖窑里耐心潜伏,直至天色黑了下来。负责探哨的一撮毛赶来报告:“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咋咧,那多的灯笼在院子里乱晃哩!就是那个那个啥——满园灯火阑珊处么!”(www.xing528.com)
曹拐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向大当家请示。
“既然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咱就抓紧动手!弟兄们都在这破窑里憋屈了好几个时辰了。”
郭复礼显然更为沉着。
“窑里有吃有喝,还能躺着歇息,急啥?再等等!”
曹拐子只得继续在这砖窑里耐心等待。
说起来,曹拐子与这座废弃的砖窑还挺有缘分。十多年后,同样的故事再度重演。曹拐子和崇德又一次在此砖窑潜伏,同伴还有孟老板。抢劫的目标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姬府二老太爷姬秉忠。抢劫没有得逞,他们扑了空。这故事后面再讲。
一撮毛所说“灯笼在院子里乱晃”,正是吕管家和众人打着灯笼四处寻找怀远的时候。
伊人已经找到了怀远,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稍作迟顿之后,怀远直截了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是不会叫你娘的。”
“为什么呢?”伊人故作疑问的神态。
“我娘姓姜,你姓杜。”怀远脱口而出。
伊人微微一笑:“好孩子!连我姓杜你都知道,真不简单。不过,你听我说,我的夫君是姬崇仁,而你是姬崇仁的儿子。我夫君的儿子当然也是我的儿子嘛!你说对不对?”
怀远似乎有些被弄糊涂了:“那我爹喜欢你吗?”
伊人一下子改变了哄小孩的口吻,完全是一副真诚而忧虑的神态:“这我可真不知道。我和你爹,既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见过面。”
“你喜欢你爹吗?”伊人仿佛是在与同龄人商讨问题。
“当然喜欢!”
“为什么喜欢?除了因为他是你爹,还因为什么?”
怀远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因为我爹是好人!”
伊人深深地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着。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我一定会喜欢他——你的爹、我的夫君。我自己也一定要做个好人,希望你的爹、我的夫君,能够喜欢我。当然还希望你——我的宝贝儿子也喜欢我,在你愿意的时候叫我娘。”
似乎被谈话的气氛所感染,怀远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玩弄着手中所握的那个东西。
“要是你爹他不喜欢我,你能帮帮我吗?”伊人故作可怜地发问。
怀远一挺胸膛,好像要马上作出小男子汉的承诺。但他没有。他又沉默下来,只顾玩弄着手中的那个东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伊人看出了这个物件在怀远心目中的分量。
怀远连忙将手放在背后,不想让别人看到那是何物。
“我早看到了,不就是半个馍嘛!”伊人故意使用激将法。
“才不是呢!不信,你看!”怀远将藏在背后的手伸了出来。
怀远的手上,是一颗已摔坏了的陀螺。
这陀螺,是母亲姜氏在怀远三岁生日时买的礼物。可惜当时怀远太小,尚不知陀螺为何物。等他到了可以抽玩陀螺的年岁时,爷爷郑重其事地将陀螺转交给了他。爷爷当时叮嘱说:“记住,这是你娘临终前送给你娃的最后一件礼物。”从此,这陀螺就成了怀远与生身亲娘之间心灵感应的唯一念物。怀远十分珍爱这陀螺。即使已摔缺一角,无法旋转,他仍不肯丢弃,始终珍藏着。
关于这颗陀螺的来历以及它在怀远心目中的价值,伊人是后来才从怀玉处得知的。但此时,她记住了这个摔坏了的陀螺,也看出了怀远对它的珍爱。
正待伊人还想进一步交谈时,一阵呼叫声由外传来。
伊人一惊,迅即站起身来,凝神静听。
“快来人啊!土匪抢劫喽!来土匪喽!”
园内传来凄厉的呼喊声。
伊人对怀远做了一个“别动!”的手势,自己走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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