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口返程,需乘船沿汉水溯流而上,然后转入丹江继续逆水行船。船行直达陕南后,水路转为陆路。穿越秦岭,即是关中平原。
是时汉水、丹江航运发达,舟楫甚多。姬崇仁专门包租了一只帆橹给力的小船,以图缩短航行时间。
就在他即将登舟启航之时,又发生了意外的事件。
江畔码头处,几个药店伙计正在殴打那个独眼乞丐。被打倒在地的乞丐,不顾自己的疼痛安危,极力将一捆已包装捆扎好了的中药包紧紧护在胸前。一个伙计抬起脚来,准备向倒地之人头部用力踏去。
“不敢!”路见不平的姬崇仁大喝一声,将那个伙计推至一边。“不敢呐!一脚下去是要出人命的!你们是咋回事吗?”
店伙计手指倒地之人,恨恨地指责训斥。
“这个臭要饭的,说是要抓药,药材抓好包妥,钱还没交,抓起就跑,这不是抢人吗?”
“这是多大个事嘛!药材本来就是用来治病治人的。”姬崇仁边说边打算扶起倒地之人,却被店伙计们拦住。
“你这个外乡人,说得倒轻巧!你家的药材是不要钱白送人的?”店伙计们不依不饶。
“人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药钱,我来付了。”姬崇仁大度地息事宁人。
打人的店伙计们接过姬崇仁递上的药钱,悻悻而去,嘴里尚在污言秽语。
被扶起的独眼乞丐,显然已认出眼前这位曾经给他慷慨施舍之人。仅有的一只眼睛中,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姬崇仁对此人并无印象,将其扶起后,又随手帮其拍打着衣服上蹭抹的灰尘。
“唉!有病就得看病,没钱也得抓药。只是……硬抢别人的东西,到底还是不好么!”说着姬崇仁掏出两块银圆塞在乞丐手中。
这场意外看似结束。姬崇仁转身朝江边走去。
独眼乞丐依然停留在原处,口中不停地发着感叹:“好人呐!善人呐!恩人呐!”他的目光追随着姬崇仁远去的背影。
好似突然起了什么念头,独眼乞丐抱紧了药材包,捡拾起被打落在地的讨饭竹竿,朝着姬崇仁的背影追去。
江边停靠的客船舷上,已搭上了登舟的木板。姬崇仁就要踏上木板登舟时,身后传来“恩人请留步”的呼喊声。
来者就是那个独眼乞丐。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姬崇仁有所误会,连忙逊让着:“不谢,不谢!这位大哥,不必行此大礼!这点儿小事,不值得你专程又跑来……”
独眼乞丐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
“恩人呐!我看准了你是一个善心的好人,所以还想拜求你,再行一个善事。”
姬崇仁慌忙搀扶起跪在地下的独眼乞丐,不解地问道:“说吧,什么善事?只要我力所能及。”(www.xing528.com)
独眼乞丐举起手中的药包,述说起来。
“这药,不是我吃的,而是为了搭救一个我素不相识的可怜外乡人。他在昏迷和睡梦中,时常哭着喊着‘回家’‘回家’!听口音好像与恩人差不多,想必家乡离得不远。我想替他求求恩人,就让他就便搭着恩人这船一道儿回家吧。”
独眼乞丐所搭救的那个“可怜外乡人”,正是姬府三少爷姬崇德。
姬崇德病重濒危之际,被同行的孟老板弃之不顾。所余的货款银票,也由孟老板席卷而去。除了随身衣物,姬崇德别无分文。既无谋生手段,且又病势危重。倘若不是善良的独眼乞丐收留了他,为他行乞要饭讨药,他这个堂堂姬府的三少爷恐怕早已成为了客死他乡之鬼。
听到独眼乞丐提出的请求时,姬崇仁虽有几丝疑惑与联想,但并不敢想象这个“可怜外乡人”会真是自己的三弟。世上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呢?不管怎样,独眼乞丐的善行已使他非常感动,他决定伸出援手。
江边拾荒者凑合搭建的窝棚里,大病尚未彻底痊愈的姬崇德身披一件棉袍,躺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两眼了无生气,漠然而绝望。
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会同独眼乞丐一起走进这个窝棚。他不敢相认,反复眨巴着眼睛,两只手不觉地相互捏弄着。
姬崇仁一脸惊愕。短短几个月工夫,骄横自负的三弟怎么就会变成眼前这个落魄猥琐的乞丐?三弟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
“三弟?……三弟!”姬崇仁忽然感到有些心酸。
“哥……,大哥!”姬崇德终于哭喊出来。
看着崇德声泪俱下、涕泪纵横的样子,崇仁既有同情与疑惑,又有惊喜与激动。一瞬间,崇仁的眼前似乎浮现出爹娘焦急盼望的面容。
“三弟,走,咱回家!”崇仁一把抓住崇德的胳膊,拉起来就往外走。
独眼乞丐一时没弄明白,疑惑地看看崇德,又看看崇仁:“恩人,你们这是……”
崇仁拉着崇德,一同跪在独眼乞丐面前。
崇仁由衷而发:“恩人呐!你才是我三弟的恩人,我们姬府全家的恩人!”
崇德默然无言。
崇德离开这座窝棚时,无须收拾行装。因为除了披在身上的这件棉袍,他一无所有。收拾什么呢?没有物品可供收拾。对他来说,棉袍已不再需要,大哥必然会马上为他置办全套新装。
他可以保存这件棉袍,它是母亲孔氏带病连夜加工缝制,一路为他抵御风寒,颇有纪念意义。但他不想保存也没有保存。
他可以将棉袍赠予独眼乞丐。对于衣不蔽体的乞丐来说,棉袍颇有使用价值。而他也可以由此表达一点点感谢之意。但他不想赠予也没有赠予。
他趁崇仁和独眼乞丐不注意的工夫,悄悄把棉袍扔进了江边的垃圾堆里。为什么要这样呢?他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小人的阴暗心理,常人往往很难猜测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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