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氏进府之后,老爷一直在下院留宿。其间,老爷也曾有几次想留在后院孔氏处过夜,均被孔氏坚拒撵走。可每次撵走老爷后,孔氏又总会感到浓浓的失落和丝丝的酸苦。就其内心而言,她渴望着自己不多的时光里能够得到老爷更多的陪伴。
孔氏毕竟是姬府多年的内当家,她不会只考虑自己的内心感受而不顾大局。尽管她对孟氏有着诸多的不满,但仍由衷希望老爷与新任姨太太之间能够尽快建立起更亲密、更信赖的关系。她还奢望着可怜的老爷丧妻后能从孟氏那里得到慰藉和温暖,奢望着孟氏能够真正成为老爷的贤内助,奢望着会有一位姬府四少爷很快面世……。孔氏心里清楚:奢望就是奢望。只有无望的、渺茫的、大抵不会实现的希望,才叫作奢望。遗憾的是,自己正是在奢望。
当夜,孔氏容纳了老爷的留宿。虽说算不上“久别胜新婚”,但也别有一番温存。老两口儿谈了多半宿的话。他们谈到了化名出逃的内侄孔启民,谈到了被逼迁校的省立二中,谈到了神游太白的赵道人,谈到了日渐懂事的一对孙儿女……。谈得最多的,当然是远行中的老大崇仁。他们盼望着崇仁早日归来,也盼望着早日将伊人迎娶入门。
次日清晨,老爷早早即由孔氏住处走出。
吕管家见到,略微一怔,站立静待老爷发话。老爷交代,备车进城。就在吕管家应声离去时,老爷仿佛不经意地又交代了一个事项,把他的一些常用物件由下院搬回后院。
朝阳还是每日正常升起的朝阳,景物却已非往日模样。杜先生照例“黎明即起”,但已没有了“洒扫庭除”的心情。
原二中的校园门口处,杜先生独自黯然抚着贴有“吐哺中学校”新校牌的门柱,感慨万千。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创办新式学堂时的慨然之志,想起了为新校命名时崇仁的侃侃而谈,想起了新校园建筑工地上几天前还存在的那种大干快上的繁忙场景……
一辆马车由远处驶来。姬老爷下车后,急步走近。他看看满脸凄苦神色的杜先生,又看看“吐哺中学校”的纸质校牌,默然无语。
直至两人走进校园后,姬老爷才关切地开口发问。
“学校的事,我已听说了。今后你咋打算哩?”
杜先生停住脚步,环视四周。
校园因师生人数减少而显得比前冷清多了。
“迁校走了一部分老师学生,留下来的师生不能没人管。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我还想留在这儿,继续为周原培养一些有识有德有用的人才。只是……,学校的规模要大大缩小。原来设想的新校舍,才建了个半拉子,恐怕只得停下来……。唉!可惜了崇仁和赵善人他们的一片好心善意啊!”杜先生神情不忍地摇摇头,缓缓而言。
“等着吧!熬着吧!或许总有天下归心的一天。”姬老爷说着安慰的话语。
看看四周无人,姬老爷警觉地压低了声音。
“马知事那里,没有再来寻事吧?他们要抓的人,我已经悄悄送到省城,转道去了北京。你就不必担心了……”
杜先生心里非常感谢姬老爷对遭难师生的仗义相救,也非常感谢在自己心境如此低落凄苦之时他能主动前来抚慰。但杜先生似乎不好意思说出一个“谢”字,只好以歉疚的口气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不说学校的事了!为这糟心的事,连你姬老哥府上的喜事,我都没顾上去登门贺喜呀!”(www.xing528.com)
姬老爷似乎不好意思地嚅嚅而言。
“说起老朽纳妾……只是因为府里太冷清了,需要增添人口,需要增添人口啊!崇仁她娘……”
仿佛说到了伤心处,姬老爷一时说不下去,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老泪纵横。
杜先生一时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是个啥情况。
“这是咋啦?咱进屋说去,进屋缓缓说。走。”
杜先生连拉带扶地拖着姬老爷向自己的那处陋室走去。
进屋之后,尚未待杜先生奉上茶水,姬老爷便急切地开了口,似乎想一吐为快。
“崇仁他娘……之所以失急慌忙地让我纳妾,失急慌忙地筹备为我祝寿,失急慌忙地让崇仁和伊人成亲,就是因为……就是因为她已知道自己没有几天了,总想着她走之后,我老汉不至于太过孤寂凄惶,崇仁能有个好的内掌柜,一双孙儿女能有个叫娘的人呐!她……她想在闭眼之前,办完这一切……”
杜先生不胜感慨:“老嫂子呀!亲家母呀!真是用心良苦啊!”
姬老爷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凄苦地呆坐着。
杜先生理解而无奈地摇摇头,递给姬老爷一杯茶水,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无言地传递着抚慰之意。
姬老爷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断断续续地悲切诉说着。
“我……我……我只能装作啥都不知道,依顺着她,听她安排。可我心里……苦哇!先是老二,再是老三,现在相依为命的老伴儿又……”
姬老爷悲从中来,无法自制,终于失声号哭起来。
人的情感经历中,痛苦与无助相依相伴。痛苦者常常感到无助,而无助则加深着痛苦的程度。所以,痛苦需要向他人倾诉,在倾诉中,痛苦得以宣泄和减轻。痛苦需要有人分担,变无助为有助,如此方能尽快地摆脱和战胜痛苦。
对于此刻深陷在痛苦之中的姬老爷而言,杜先生无疑是合适的倾诉对象,但分担者的角色就只能由老大崇仁来承当了。
姬府大少爷姬崇仁如今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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