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姬崇仁由书院匆匆回到府中,方知省城来的贵客乃是太太孔氏的内侄、自己的表弟孔启民。表兄前去省城那是常事,表弟到访凤翔还是首次。崇仁虽然年长几岁,但通过几次接触,由衷地敬佩这位见多识广、睿智干练的大学生表弟。
一见面,崇仁就高兴地说道:“只说是府里来了客人,真没想到是你!你这个稀客,还是第一次来凤翔吧!嘉宾光临,姬府有幸!凤翔凤翔,有凤来翔啊!”
听闻表兄调侃,启民也拽起文来:“区区小可,岂敢当来翔之‘凤’的美称哟!”
崇仁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学生嘛,岂不就是人中之凤!看来凤翔这个地方就是与凤凰有缘呐。”
对于凤翔这座著名的古城,启民心中仰慕已久,当然也清楚其地与凤凰之间的渊源。
凤凰系姬姓周人先祖崇拜的图腾,故周原有许多自古流传下来的与凤凰有关的地名,其中就包括“凤翔”之名。凤翔之地,古称雍州、雍城。早在《诗经》所描述的时代,即有不少有凤鸣于岐山、有凤翔于雍地之类的传说和记载。这块神奇的土地,早早就与凤翔之名结下了不解之缘。自唐代起,凤翔始成为地域区划的正式名称。其后,凤翔郡、凤翔府、凤翔路、凤翔县、凤翔区……,建制辖域历代虽屡有变易,但“凤翔”之名始终沿延不断,流传至今。
此次到访凤翔,启民并非无故而来。当然,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民众现状。崇仁充当了热情的向导。
表兄弟俩在街道行走时,途遇的不少路人纷纷驻足主动与崇仁寒暄问候。
“大表哥,认识你的人还不少嘛!可见人缘不错。”启民见此颇有感触。
“我跟着我爹坐堂问诊已经好多年了,这里有不少就是我诊治过的病人。”
就在崇仁解说的工夫,附近几家经营餐食小吃的店主纷纷围拢了过来。他们都曾在“恒泰和”药材庄问过诊、抓过药。看到姬府大少爷领着一个洋学生模样的客人走来,很想免费招待、尽尽心意。
各家店主七嘴八舌地争着宣报各自经营的吃食品种。崇仁笑着摇手,表示了谢绝之意。
“呀!周原上的吃食品种可真不少!”启民扳着手指头,早已记不下刚才店主们所报吃食品种的数目了。
崇仁当然也很想夸耀夸耀家乡的美食:“周原上的面食天下闻名,千百年来老祖先留下的传统么。就拿面条来说……”
启民笑着抢先说道:“我早就听说过了。最有名的就是岐山臊子面,讲究的是面要薄、精、光,汤要油、煎、汪,味要酸、辣、香。其他还有什么浆水面、蘸水面、刀削面、刀拨面、手扯面、麻食面、花花面、麦仁面、菠菜面……我还没说全吧?”
崇仁热情相邀:“咱今日不说面,也不吃面。我领你去尝尝西府有名的腊驴肉夹馍,再喝上一碗凤翔豆花汤,咋样?”
启民好似心不在此,神情颇为落寞:“吃啥都无所谓。大表哥,咱们还是去东湖看看吧!”
水面不大的东湖,因在凤翔城东而得名。东湖的前身,古称“饮凤池”。池容有限,后几近干涸。至宋朝时,大文豪苏东坡初入仕途就来到周原。时年二十多岁的苏东坡,血气方刚,锐意进取。他在任职凤翔期间办成的许多好事之一,就是把几近干涸的“池”疏浚扩建成了“湖”。东湖之名,也是由他亲自定名的。
漫步东湖之畔,看到的景色让启民很失望。凭栏望去:浑浊的湖水,不大的水面,残破的亭榭,依稀的垂柳,零落的游人……
“据说当年苏东坡浚疏建成东湖之后,凤翔民众颇享蓄水防洪之利和园林湖柳之美么!”启民感慨而言。
崇仁并没有听出此话中对现状的失望之感,只是领会了其中对苏东坡的赞美之意。“疏建东湖确实是东坡先生当年为凤翔民众干成的一件大好事。人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办过好事的人,后人总会记住他们的。东湖岸边,至今还有苏公祠留存么!”
“当年东坡先生由老家四川来到凤翔,不仅建成了东湖,还留下了不少赞美东湖景色的诗文。四川才子任职凤翔,干了好事,作了美文,‘有凤来翔’,此其谓也!”启民说着,不无遗憾地一指:“但看看现在的这个东湖……充其量也就是稍大一点的臭水潭子而已。东坡先生倘若在世,不知该作何感想。”
崇仁对此深有同感:“东湖曾是凤翔的骄傲。东湖柳就是凤翔三美之一么。如今……唉!我小时候的一个人生理想,就是重振先贤东坡先生的事业,在自己手中再度疏通东湖。……可是现在又觉得,当下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疏东湖、栽岸柳之类,好像还算不上是什么当务之急的大事。”
启民被崇仁的话语所触动,陷入在一种痛苦思索的情境之中。
“当务之急?当务之急……,什么是现今中国的当务之急?我的一些老师和同学也曾反复讨论这个问题。辛亥之后,前清皇上退位了,袁大总统上台了,国民革命难道就是取得成功了吗?我们时常感到非常迷茫,不知该去向何方……”
同启民相比,崇仁觉得自己的眼界和胸怀不够开阔,遂由衷发着敬佩之言。(www.xing528.com)
“你的老师和同学,我也曾见过几个。好像个个都是忧国忧民、谈吐不凡啊!”
启民长长叹息一声,做出拔剑四顾的姿态:“唉!……拔剑四顾心茫然呐!寻求一种理论,摸索一条道路,找准一个方向,形成一股力量,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吧!”
突然,远处的湖畔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循声寻去。
岸边草地上,停放着两具显然是刚刚打捞上来的溺水死者。浑身湿漉漉的船夫,还在一旁张罗着。周围旁观的游人中,有惊叫者,有垂泪者,也有似乎幸灾乐祸的冷言嘲弄者。
打听之下,船夫似乎颇知内情:“惨呐!当哥的是个老实农户,交纳不起越来越重的赋税,去找为弟的借钱。谁知那个为弟的因吸食大烟而债台高筑,也正要找当哥的借钱。走投无路,兄弟俩手牵手一起投湖自尽了!”
崇仁和启民二人不忍心在死者面前停留过久。哀叹之中,起步离去。
“唉!这就是当今社会的现实!大表哥,过些时候我准备和几个同学去北京求学,要让我们的眼界更开阔、更高远一些。”启民接着又说道,这次来访凤翔,就是动身赴北京之前向姬府家人聊表告别之意。
“和你们比起来,大表哥我就像个井底之蛙,只想着办学堂、疏东湖、卖烧酒之类的细务俗事。”崇仁似有自惭形秽之感。
启民则诚恳指出:“不,表哥要办的也都是些好事、正事。只是眼界不要只盯着周原。周原是天下的周原,天下是包含着周原的天下,周原不可能成为脱离时势大局的世外桃源。大表哥在周原生活、做事,也应时常关注省城、京城的消息动向。”
崇仁信服地点着头,似有所悟地思索着。
二人离开湖区、将要乘坐马车回府时,崇仁好似突然想起一事:“启民,劳烦你就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崇仁返身急步回到湖畔。
湖畔停放溺水死者处,刚才打捞死者的那位船夫已换过湿衣,披着外套,圪蹴着抽旱烟。
“这位乡党,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俩落水死者的家人?”问话者是匆匆赶到的崇仁。
“认得么!这兄弟俩我都认识。已经去传知他们的家人了,马上就会到了。”船夫立起身来,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个管闲事者。
崇仁从怀中掏出了四块银圆递给船夫:“麻烦你把这转交给死者家人。唉!也是太可怜了!”
船夫一时愣住,似乎不敢相信,不敢伸手接钱。
“素不相识,平白无故的……这么多的钱!”
崇仁急着去招呼启民,直接将银圆塞进船夫手中,扭头就走了。
“这位好心的先生,您贵姓?留下尊姓大名么!日后也好让死者后人报恩么!”船夫一边拱手致谢,一边高声追问。
崇仁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径直走了。
一旁观看的游人中,有人悄声议论:“好像是姬府的大少爷。”“为啥要给这么多的钱哩?”“这钱要是给我该有多好哇!”
已经走远了的崇仁,当然没有听到这些议论。
有道是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行善者的动机和行为,很难为心灵扭曲者所理解。施善固不图报,但好心不得好报的现实,总会让人嗟叹。就因为一时出自怜悯之心而为素不相识者施舍了四块银圆,姬府大少爷姬崇仁给自己惹来了一场小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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