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姬家大院门前已经等候着几辆整装待发的马车。三少爷姬崇德马上就要出发南下汉口了。姬府众人拥在门前送行。
太太孔氏拉着姬崇德的手,一遍遍不放心地叮咛着絮叨着:“我娃一路多加小心。天冷时,记着把那件加厚了的棉袍穿上。事办完了,不要耽搁,记着你爹六十寿辰的日子,紧着赶回来。”
姬崇德满脸即将出远门的兴奋,心不在焉地听着孔氏的话语,应付地回答着:“知道了!娘!”
大少爷姬崇仁殷切而又寄托式地望着即将远行的弟弟,从怀中掏出前夜所写的函件,双手递了过去:“三弟,哥昨晚想了想,把行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一些注意事项都写在了这几页纸上,你途中闲暇时可以看看作为参考。”
姬崇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哥,用不着嘛!”说着,一边接过那个封套随手不在意地塞进了自己的行装。
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姬崇德似乎有些奇怪:“娘,我爹呢?他咋没出来送我?”
孔氏回复说:“老爷一早就出门亲自去置办祭品了,打算明儿去周公庙呀!”
“去周公庙干啥?”
“给老祖先上香,祈求祖宗保佑你一路平安。”
就在此时,吕管家上前躬身报告:“太太,大少爷,三少爷可以启程了,孟老板已在城外候着了。”
未等孔氏、姬崇仁发话,姬崇德已经蹦跳着向马车车队处跑去,口中还呼叫着:“启程!启程!我要出远门喽!”
马车车队缓缓行驶着出发了。
马车车队渐渐远去。大少爷搀扶着太太孔氏,依然站立在门外送行处,遥望着去远了的车队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三少爷兴高采烈地坐在前车车沿上,并未回头张望。
周原的官道,尘土飞扬。长途的马车行程,其实并不舒服。自小娇生惯养的姬崇德,哪里吃过这个苦。车行一日,行程不过数十里地。出发之初的新奇感已然不见,剩下的只有单调乏味和酸痛疲惫。同车而行的孟老板,一路无话,眯瞪着眼打瞌睡,心中暗暗打着自己的盘算。
暮色降临,车队疲乏地在路边一简陋客栈处停了下来。姬崇德身腿发硬地下了车,不满地看着这处客栈。
进入住宿的客房之后,姬崇德更加感到不满。他端起客房里的茶碗闻了闻,皱着眉,摇摇头,一口未喝就将茶碗放回了原处。他又拎起了客房里的洗脸铜盆,看了看上面的污垢,嫌弃地将铜盆“咣当”一声扔在地下。
同屋的孟老板一面冷眼瞧着姬崇德的行止,一面稀罕似的抽着香烟并假装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烟盒上的图案。(www.xing528.com)
似乎感到了寒意,姬崇德取出孔氏所缝补过的那件棉袍披在身上并紧紧裹住了自己。或许触景生情,他不由得微微抽泣起来。
孟老板不耐烦地掐灭了已吸得很短了的烟蒂:“咋咧?咋咧!刚出门一天,连周原还没出哩!就想家了?好好的,哭啥哩吗?”
“我想我娘了!”姬崇德索性出声抽泣起来。
孟老板皱皱眉头,想了想,端起油灯,走了过去:“你娘?你哪个娘?”
姬崇德不解地抬起头“我娘就是我娘么!就是我家里的娘么!”
看着姬府三少爷疑惑不解的神情,孟老板不禁狞笑起来:“瓜娃呀,瓜娃子!你家里的那个娘,那个孔氏太太,就不是你的娘!你的亲娘早就死了!”
姬崇德闻言一愣,根本不相信:“你胡说,我娘就是我娘!自小儿娘就对我好,比对我俩哥都要好哩!”
“正因为你不是她亲生的,她才对你另眼相待么!索性告诉你,你就不是姬府的嫡子,而是姨太太所生的庶子!你的亲娘她姓孟,姬府小妾孟氏!算起来还是我的远房姑姑哩!”
听了孟老板这番言语,此前对此毫不知情的姬崇德有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致命打击。他一脸愕然又茫然地喃喃自语着:“庶子……,我是庶子?竟然是个庶子!……丫头养的!”
小时候,听到别人吵架时互骂对方是“丫头养的”,懵懂的崇德跑去问孔氏:“娘,丫头养的是什么意思?”孔氏闻言大惊,以为有人嘲骂崇德的庶子身份。后得知骂人之事与崇德无关,孔氏虽松了一口气,但仍严肃告诫说:“这是骂人的脏话,你小娃家不要听别人胡说,自己也不许乱讲。”顽劣的崇德却似乎从孔氏紧张的神态中感到了这句话骂人的“威力”,从此时不时地将其挂在嘴边。
这句意谓骂人出身下贱且鄙夷其母亲的脏话,也正是后来造成二少爷崇义离家出走的那场冲突的引发点。那一次,崇德无理叱骂府中的一个下人“丫头养的”。偏偏那个下人是个极其尊爱母亲之人,他不甘受辱,拧脖低声回了一句:“三少爷!我要犯了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不能污蔑我的亲娘!……真有人是丫头养的,但那人不是我!”崇德看到了下人眼神中的轻蔑之意,便随手抄起了马车上的鞭子,不顾轻重地抽打起来。二少爷崇义拦阻时,崇德竟然对着自己的兄长骂出了这句话:“你敢拦我,你就是丫头养的!”被激怒的崇义这才强行扭住了崇德挥鞭的胳膊并将其推倒在地。
随着年纪的增长,崇德后来明白了宗法制度下的嫡庶差别。他从《红楼梦》中看到,贾宝玉和贾环虽是同一个生父贾政,但贾宝玉系正房王夫人所生的嫡子,所以集贾府上下的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庶子贾环之所以不受人待见,就因为他的生母是奴婢侍妾赵姨娘。就连贾环同父同母的姐姐探春,因耻于自己的庶出身份,对生身母亲赵姨娘一声“娘”也不肯称呼。
自小就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嫡子身份,崇德对此有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如今没想到那句骂人的话“丫头养的”,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孤旅寒舍中的崇德,思来想去,很难承受。他感到很冷,身上和心里都冷。
今夜天气确实很冷。
感觉很冷的崇德,看看身上紧裹着的那件棉袍,突然有了一种陌生感。
他似乎很想松开、脱下这件棉袍,但寒冷的天气使得他把棉袍裹得更紧了。
刹那间,后悔此行的念头在崇德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抢揽这趟苦差呢?思来想去,他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怪别人。一种无端的恨意,从心底隐隐滋生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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