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大院中院的宽敞处,生长着一棵不算高大的柿树。树下置放着石桌、石凳。柿树枝繁叶茂时,此处可以纳凉。当成熟了的红柿子果实挂满枝头,坐在石凳仰头望去,又是一番风景。
此时的柿树,尚未长出新叶。两个小娃坐在石凳上,眼巴巴地望着前院的方向。男娃儿十岁左右,长着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六七岁的小女娃乖巧可爱、温润如玉。他们心不在焉地玩耍着、说笑着,但显然是算定了在此等候着什么人必会路过。
果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俊朗男子手持一个信函由前院走来。两个小娃儿急切盼望的眼中即刻放出光来,雀跃欢呼着向来人奔去。
来人就是两个小娃儿的父亲、姬府大少爷姬崇仁。他也正是姬府年内第二桩喜事的主角儿。
姬崇仁自幼聪慧好学、饱读诗书。在同一私塾里就读的众多书童中,学业超群的姬崇仁自然会引起众人的关注。在许多人的眼里,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小书童,将来的学业功名必定会有无量的前程,超越乃父甚或乃叔,当为预料中事。
天有不测风云。清末实行新政,停罢废除了科举考试制度,“学而优则仕”之途遭到断绝。书童中有人为己嗟叹,更多的人则为姬崇仁啧啧称惜。其实,失去了八股的束缚,姬崇仁更大的感受是轻松。至于功名利禄,本就志不在此。他的志向是:不负此生,当为周原干些大事、好事。这个志向,教授私塾的杜先生对之大加赞赏,乃至多年之后还对这个学生的人生理想念念不忘。
结束私塾的学业之后,小小年纪的姬崇仁即在府中协助父亲操持家业。闲暇之余,或学习《千金》《本草》之类的医方药理知识,或研读周原古物上的金石文字,心无旁骛,乐此不疲,颇有乃父之风。
刚刚学会读书写字的年纪,姬崇仁就向父亲求问自己名字的含意:“什么是仁?”
老爷姬秉礼当时沉吟了一会儿,似乎不好回答,生怕娃们家难以理解:“仁么……。仁者爱人,仁者恕人。就是对亲人、好人、可怜之人要爱,对仇人、坏人、可恨之人要恕。”
这几句话深深印进了姬崇仁的脑海,也成为他成年后的人生信条。他觉得:人与仁,是分不开的。只要是人就一定会重仁义、讲诚信。不知从何时起,“人么!”也就成了他的口头语。
十多年前,遵父母媒妁之命,姬府大少爷姬崇仁与一位素未谋面的姜氏女子成了亲。婚后的小两口儿,还真投缘,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谁知好景不长。姜氏年初成婚,当年年底即生下个男娃,取名怀远。就在怀远三岁时,姜氏再次怀孕。在那时的条件下,女人的每回生产都犹如要过一遍鬼门关。姜氏这次没能挺过去,在拼命挣扎着生出女娃儿怀玉后,力竭血崩而亡。
骤然间失去了爱妻,有仁有义的姬崇仁痛不欲生。再看看失去娘亲的一双小儿女怀远、怀玉,心如刀绞的姬崇仁一跺脚,端直去了周公庙。
周公庙的姜嫄殿前,姬崇仁发下了重重的毒誓。此生此世,绝不续弦再娶!夫人的名位永远只属于姜氏一人!绝不让怀远、怀玉成为受后娘欺负的可怜小娃儿!
这也正是姬府年内第二喜也是第二难的缘由。
大少爷已鳏居多年,老爷和太太多次促其续弦再娶,然俱遭坚拒。今年情况大有不同,太太孔氏似乎下定了年内必为长子纳媳的决心,并早早公开宣布此即为姬府年内非办不可的第二桩喜事。大少爷虽然不会公然忤逆抗辩,但始终未曾松口应允。此事尚在僵难之中。
话说姬崇仁由前院走来,本打算去后院找老爷议事。刚走到中院,就被从柿树下雀跃奔来的怀远、怀玉拦住了。小兄妹俩专门在此迎候父亲,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近日府中事务繁杂,父亲无暇顾及这俩小娃儿。怀远、怀玉思爹心切,料定其这个时辰必经此处,故迎候在此借机与父亲说几句话而已。
姬崇仁当然晓得小儿女的心情,想想也确实有些话要交代,便笑吟吟地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到石凳处坐了下来。这里正是父子仨欢聚交流的常来之地。
甫一落座,怀玉立马又站了起来,娇嗔地缠住父亲:“爹,你昨晚给我讲的故事真好听!再讲一个嘛!”(www.xing528.com)
怀远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地拉了拉妹妹:“好妹妹,你先让爹喘口气么!也许爹还有正事要说哩!”
姬崇仁笑着点点头:“是啊!爹是有话要说。爷爷今年六十大寿,你俩准备咋样给爷爷祝寿哩?”
小兄妹俩顿时喧闹起来,争先恐后地列举了多项选择。“我给爷爷专意写一幅临帖大字!”“我给爷爷唱儿歌!”“爷爷喜欢《周礼》,我可以诵读其中几段。”“爷爷也喜欢读诗文,我能背好几首唐诗呢!”
听着这些选择,姬崇仁表示并不赞同。
“又不是学生娃考试!习字呀,诵读呀,背诗呀!这些事情你们平日里就可以多向爷爷展示讨教嘛!这样吧,爷爷寿辰当日,你们还是给爷爷谈谈各自的人生志向吧。人么!人各有志,虽然你们年纪还小……”
怀远挺挺小小身板,模仿着父亲平日的神态和口吻,学说着父亲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人么!为人不求闻达,做事只需有成。”
怀玉即刻指出:“这是爹说过的话!”
“是啊!这是爹对自己的人生期许,消沉了些。你们不应该这样。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年青一代的志向应当更远大一些。爹送你们一句话吧。人么!人有雄心当报国,胸怀壮志图救民。”
对于父亲的上述话语,两个小娃儿似乎并不很懂,只是低声重复着、沉吟着:“报国……,救民……。”
姬崇仁摸摸怀远的小脑袋,语气中充满了期望:“怀远呀!当年你爷为你取名‘远’字,就是希望你长大之后能够比我们老一辈人看得更远、想得更远、行得更远!”
怀玉马上又不甘心地发问:“爹,那我名字中的‘玉’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么……你的‘玉’字,是爹给取的。女娃嘛!爹希望你能像你死去的亲娘一样坚贞如玉。”姬崇仁的语调不觉迟缓起来。
“我娘?我娘……”怀玉似乎还要发问,却被怀远悄悄制止了。
姬崇仁脸色黯然地站起身来,准备向后院走去。刚走出几步,又转身叮嘱了几句:“爹可能很快就要出一趟远门。你们在家不要给爷爷奶奶惹麻烦。奶奶有病在身……”
懂事的怀远隐约微妙地察觉到,因为谈话中提到了母亲,无意触碰了隐秘的痛处,这才使父亲的情绪突然有了些许变化。
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怀远小声告诉妹妹。
“咱、爹、想、咱、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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