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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人物的死亡:道德罪与审美关系

时间:2023-08-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伟大人物的死亡,常常不是由于他自己的罪过。自然,这里所谓犯罪,并不是特指刑事罪而言,那总是由国家的法律来惩罚的,却只是指一般的道德上的罪过,那只能用各种巧合或舆论或犯罪者的良心来惩罚。可是许多小说家和美学家还是一定希望世上的邪恶和罪过都受到惩罚。说到舆论,它决没有惩罚所有的道德上的罪过。

伟大人物的死亡:道德罪与审美关系

流行的美学理论告诉我们:“伟大人物的性格里总有弱点;在杰出人物的行动当中,总有某些错误或罪过。这弱点、错误或罪过就毁灭了他。但是这些必然存在于他性格的深处,使得这伟大人物正好死在造成他的伟大的同一根源上。”毫无疑义,实际上常有这种情形:不断的战争把拿破仑高升起来,又把他颠覆下去;路易十四[1]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情形。但也不一定如此。伟大人物的死亡,常常不是由于他自己的罪过。亨利四世[2]就是这样死的,和他一起倒下的还有塞利[3]。我们在悲剧中也还多少可以看到这种无辜的死,不管这些悲剧的作者是如何被他们的悲剧的概念所束缚:难道苔丝德梦娜真的是她自己毁灭的原因吗?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完全是埃古[4]的卑鄙的奸恶行为杀死了她。难道罗密欧朱丽叶自己是他们毁灭的原因吗?当然,如果我们一定要认为每个人死亡都是由于犯了什么罪过,那么,我们可以责备他们:苔丝德梦娜的罪过是太天真,以致预料不到有人中伤她;罗密欧和朱丽叶也有罪过,因为他们彼此相爱。然而认为每个死者都有罪过这个思想,是一个残酷而不近情理的思想。它和希腊的命运观念及其种种变种之间的联系是很明显的。在这里我们可以指出这种联系的一个方面:照希腊的命运的概念,人的毁灭总是人自己的罪过;倘若他不曾那样行动,他就不会死亡。

悲剧的另外一种——道德冲突的悲剧——是美学从这同一观念中引申出来的,只不过把它倒置了而已。在单纯罪过的悲剧中,悲剧的命运是根据于这样一个假想的道理:一切的不幸,尤其那最大的不幸——死,都是犯罪的结果;在道德冲突的悲剧中,则是以这样的思想为依据:犯罪之后总是紧接着对犯罪者的惩罚,或者用死,或者用良心的苦痛。这个思想显然是起源于处罚犯罪者的复仇之神的传说。自然,这里所谓犯罪,并不是特指刑事罪而言,那总是由国家的法律来惩罚的,却只是指一般的道德上的罪过,那只能用各种巧合或舆论或犯罪者的良心来惩罚。

说到从巧合中予人惩罚,这久已成为笑柄,如在旧小说中所表现的:“德行结果总是胜利,邪恶总是受到惩处。”固然,我们可能没有忘记,就是在我们今天人们还在写这一类的小说(我们可以举出狄更斯的大部分小说为例)。然而我们无论如何已经开始懂得:世界并不是裁判所,而是生活的地方。可是许多小说家和美学家还是一定希望世上的邪恶和罪过都受到惩罚。于是就出现了一种理论,断言邪恶和罪过总是受到舆论和良心的惩罚的。但是事实上并不总是如此。说到舆论,它决没有惩罚所有的道德上的罪过。假使舆论不能随时激发我们的良心,那么,良心多半是仍然很安的,或者即使感到不安,也很快就会安下来。凡是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用希罗多德时代的希腊人的眼光来看世界是多么好笑;现在谁都知道得很清楚:伟大人物的苦难和毁灭是没有什么必然性的,不是每个人死亡都是因为自己的罪过,也不是每个犯了罪过的人都死亡,并非每个罪过都受到舆论的惩罚,等等。因此,我们不能不说,悲剧并不一定在我们心中唤起必然性的观念,必然性的观念决不是悲剧使人感动的基础,也不是悲剧的本质。那么,什么是悲剧的本质呢?

悲剧是人的苦难或死亡,这苦难或死亡即使不显出任何“无限强大与不可战胜的力量”,也已经完全足够使我们充满恐怖和同情。无论人的苦难和死亡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必然,苦难和死亡反正总是可怕的。有人对我们说:“纯粹偶然的死亡在悲剧中是荒诞不经的事情。”也许在作者所创造的悲剧中是如此,在现实生活中可不然。在诗里面,作者认为“从情节本身中引出结局”是当然的责任;在生活里面,结局常常是完全偶然的,而一个也许是完全偶然的悲剧的命运,仍不失其为悲剧。我们同意,麦克白[5]和麦克白夫人的命运,那从他们的处境和行为中必然要产生的命运是悲剧的。但是当古斯塔夫·阿道尔夫[6]正走上胜利之途却完全偶然地在卢曾之役中战死的时候,他的命运难道不是悲剧性的吗?

“悲剧是人生中可怕的事物”

这个定义似乎把生活和艺术中一切悲剧都包括无遗了。固然,大多数艺术作品使我们有权利再加上一句:“人所遭遇到的可怕的事物,或多或少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第一,艺术中所描写的可怕的事物,几乎总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正确到什么程度,是很可怀疑的,因为,在现实中,在大多数情形之下,可怕的事物完全不是不可避免的,而纯粹是偶然的;第二,似乎常常只是到每一部伟大艺术作品中去寻找“各种情况的必然的巧合”、“从故事自身的本质而来的故事的必然发展”这样一个习惯,使我们不管好歹要去找出“事件过程的必然性”来,即使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必然性,——例如莎士比亚的大多数悲剧。

我们不能不同意这个关于滑稽的流行的定义:“滑稽是形象压倒观念,”换句话说,即是:内在的空虚和无意义以假装有内容和现实意义的外表来掩盖自己;但是,同时也应该说,为了保持把滑稽和崇高两个概念同时展开(黑格尔的)辩证方法,而将滑稽的概念只与崇高的概念相对照,滑稽的概念就被(德国最优秀的哲学家费肖尔)过分地限制了。滑稽的渺小和滑稽的愚蠢或糊涂当然是崇高的反面,但是滑稽的畸形和滑稽的丑陋却是美的反面,而不是崇高的反面。依照费肖尔自己的解说,崇高可以是丑的;那么,滑稽的丑陋怎么是崇高的反面呢,既然它们的差别不是本质上的,而是程度上的,不是质的,而是量的,既然丑陋而渺小属于滑稽的范畴,丑陋而巨大或可怕属于崇高的范畴?——十分明显,丑是美的反面。(www.xing528.com)

[1] 路易十四(Louis XIV,1638—1715),法国全盛时代之国王。

[2] 亨利四世(Henry IV,1553—1610),法国国王。

[3] 塞利(Sully,1560—1641),法王亨利四世的财政大臣,亨利四世被刺死后被迫辞职。

[4] 埃古,《奥赛罗》中之一人物,即进谗言于奥赛罗、害死苔丝德梦娜者。

[5] 麦克白,莎士比亚同名剧中之主人公。

[6] 古斯塔夫·阿道尔夫(Gustavus Adolphus,1594—1632),瑞典国王,曾在三十年战争中大显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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