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毛焰的作品最具“手”的意义，绝对精湛的绘画技巧使无数人尽折腰。然而，“手”的意义被当今迷恋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人忽略了，甚至是有意识地抛弃艺术的技巧，认为观念比技巧更重要。其实，知道皮与毛的关系，就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皮之不存，毛将附焉。
“手”的意义，被建构当代意境学的我们注意到了。手与心相连，没有经过“手”的艺术，很难与“心”贯通。中国传统艺术强调“心画”“心印”，就是说，艺术是“心”的艺术。“心画”“心印”唯有通过“手”才能留下，而这“心画”“心印”是由“手”到“心”，才谓之心画、心印。所以几千年前的庄子就曾批判过“机心”太重的现象。庄子《外篇·天地》说：
图5-3 毛焰 《肖像》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日本学者铃木大拙在《庄子·天地篇》批评“机心”中得到启示说：“我们有必要充分注意到我们手的意义。认真对待现代生活的机械化所带来的弊端，现代生活中的机械化过分强调智力，以至于在总体上失去了生活。”[3]恐怕不仅仅失去的是生活，而且也失去了人类的艺术，“道之所不载”。杜尚的小便池——《泉》作为“现成品”没有“手”的意义，它只存“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手艺”这个概念本身就说明了“手”与“艺术”有天然之联系。无论是东方的“艺术”还是西方的“ART”都与“手艺”相关，这个问题不证自明。“艺”即“兿”的简化，“兿”甲骨文字形，左上是“木”，表植物；右边是人用双手操作。又写成“埶”，从坴（lù），土块；从丮（jí），拿。许慎《说文》诠释：“艺，种也。”如“不能艺稷黍”（《诗·唐风·鸨羽》），“艺山林也”（《左传·昭公十六年》），“树艺五谷”（《孟子·滕文公上》），皆解释为“种植”，都是具有“手”的意义。中国有“六艺”之说：“礼、乐、射、御、书、数”（《周礼·保氏》），其中多数都是“手”之“艺”，与“手”有关。西方的“ART”最早也是与种植农艺等有关，到了文艺复兴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时代，他把艺术形态中的建筑、雕塑与绘画作为三位一体来认识，这三位一体的艺术全部与“手”的意义发生最密切的关系，完全是“手艺活”的物质形态，这一点在瓦萨里的《意大利名人传》里已经证实。所以我们说，“手”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讲的就是“艺术”的意义。(www.xing528.com)
我们略讨论一下“手”的意义。人类从动物性中解放出来，离不开手的解放。人类的手被解放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劳动。“劳动”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按马克思的说法劳动解放了手。从人的“手”到“劳动”这个逻辑层面讲，手的解放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标志。所以，马克思把人类“手”的解放提到非常的高度去认识。“劳动”与“手”的关系是互为的，由此推动了人的语言和智力的发展。从劳动的角度讲，“手”的意义对人类来讲是空前的，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从人类的角度讲“艺术”，没有“手”的意义——劳动、智力与创作，就不可能有艺术的发生。任何史前的“艺术”形态——洞穴壁画等，都是“手”的意义呈现。我们看到大约距今3万至2万年前的法国勒·派契迈尔（Pech Marle）洞穴壁画的一个早期“人类”之手印，远古人类为什么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留存在洞穴中，“恐怕是要证明作为人类的手的解放并发出要征服自然世界的信号”。[4]这就是人类的“手”的意义，有了这个“意义”才有艺术的创造。“手”在艺术中的具体作用自然不必细说，没有手肯定就无法产生艺术，无论是造型艺术还是音乐艺术，没有手几乎不可能完成它们的创作或演奏，雕塑家的“手”感受泥性的重要意义无需多说，画家之手是把握了笔墨或色彩以及完成造型的全部内容，舞蹈之于人类是“手舞之，足蹈之”，显然“手”是舞蹈语言的主要载体之一。最重要的是“手”的意义还不仅仅是在于上面我们说完成艺术作品的“技巧”，而在于人的“手”在智力的劳动中创造了艺术，更主要的是“手”完成了“人”的意义。所以，我们说回归和再现“手”的意义，是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文化特征。
在当今的当代艺术油画家中，毛焰的油画最具“手”的意义。可以这样认为，毛焰作品最大的吸引力与魅力就在于他的油画技巧。毛焰作品的主题极为简单，就是肖像，没有其他多余的元素，也没有“宏大叙事”，这些都不是画家所想关注的主题，他有一段时间几乎都是以他的朋友托马斯为对象，反复地从不同的角度画托马斯，以后扩展到以其他人群的肖像作为创作的主题。毛焰善于造型，他的造型包含了结构、形象的自由式精准，我们用自由式精准来描述毛焰的造型，意在表明画家的造型能力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画家的每一笔下去都有准确的形体与结构的造型，而且每一笔非常有皮肤感和光感，这一切你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会出现。当你近距离观察时，这一切给你的是不确定的闪烁的，若你逐渐回退几步，形体感、皮肤感和光感魔术般地全都出来了。这就是毛焰的绘画技巧，这就是“手”的意义。
图5-4 毛焰 《托马斯像》
图5-5 毛焰 《人物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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