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序化穿越旨在拨乱反正熵状态的艺术形态与观念,在反思与批判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形态与观念中,有序地强化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理论体系在当下的作用。我们从王弼(226—249)《周易略例·明象》中的这段话,就可以看到中国艺术的一个基本脉络:
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是故,存言者,非得象者也;存象者,非得意者也。……然则,忘象者,乃得意者也;忘言者,乃得象者也。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故立像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2]
这是王弼以《周易》宇宙观为基础探讨的中国文化与艺术本质问题。这本质是一阴一阳谓之“道”的观念。“象”是很复杂的概念,仰天观象,俯察地形,今天我们说的“形象”,在中国古代是“象”(天象)与“形”(地形)的合称,而古人多言“象”。王弼的“明象”就是对“象”的阐释,他这里用“明象”这个学理与方法,诠释了一个言、象、意的关系问题。恰恰正是这个言、象、意的问题,是中国艺术文化中最本质、最核心的文化命题,也决定了中国传统文化对艺术的思维定式,它揭示了中国艺术为什么不去追求极度的写实性的具象形态,而是在最高意境层里寻求象外之境。
晚于王弼百年之后的顾恺之(348—409),提出了“以形写神”的中国艺术核心观念和艺术命题,而要达到“写神”的境界,需要一种“迁想妙得”之方法。顾恺之的核心观念与命题,正是来源于王弼对《周易》注解的中国宇宙文化观念,“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象比言重要,寻言以观象。但象生于意,意比象重要,得意可以忘象。言、象属于形式的东西,相当于索绪尔的“能指”,意属于精神的东西,相当于索绪尔的“所指”。西方艺术重视形象(能指),中国艺术重视精神(所指),中西方艺术的根本旨趣存在极大不同,中国是“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足以说明中国艺术追求的是艺术的意境。中国艺术理论对于艺术境界不高、一味讲究形似的表现形态,表示出极大的鄙夷态度,必然会批评其为“空存其形”,“见与儿童邻”——艺术见解与儿童一样。中国艺术讲究的是气韵,而且还要生动。谢赫提出的“气韵生动”,不仅仅是中国艺术的最高要求,而且在艺术处理的形式方面,要求具有生命的象征。中国花鸟画与西方静物画就形式而言,最大的不同在于中国花鸟画从不画死物,而西方静物画处处表现的是死物。北宋张载在谈论“气”的概念时说“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气”作为当时最高概念与“道”等同,把宇宙万物看作有生命体的形式,艺术家在表现万物灵性时,以表现“生”“气”为重,“气韵生动”之生为生命之生,是气聚之生。郭熙、郭思在《林泉高致》中甚至用人体各部分来形容山水各部分,这不是偶然突发奇想的思维,而是体现“气聚则生”与“气韵生动”的观念。《林泉高致》云:
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水以山为面,以亭榭为眉目,以渔钓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渔钓而旷落,此山水之布置也。 (www.xing528.com)
山有高有下,高者血脉在下,其肩股开张,基脚壮厚,峦岫冈势培拥相勾连,映带不绝,此高山也。故如是高山谓之不孤,谓之不仆。下者血脉在上,其颠半落,项领相攀,根基庞大,堆阜臃肿,直下深插,莫测其浅深,此浅山也。故如是浅山谓之不薄,谓之不泄。高山而孤,体干有仆之理,浅山而薄,神气有泄之理,此山水之体裁也。 石者,天地之骨也,骨贵坚深而不浅露。水者,天地之血也,血贵周流而不凝滞。[3]
《林泉高致》如此形容山水的最佳诠释就是,把自然物体作为生命看待,重视“生”,才有“气韵”可言,而且“仁者”与“智者”对山与水在传统文化中有各自的比德同构,即“仁者乐山,知者乐水”。这就是中国山水画不叫作“风景画”的原因。有序化地穿越传统,主要在形式或母题运用方面的超越,而文化精神的路径脉络是穿越。对传统的形式或母题的超越不是放弃或颠覆,而是将形式或母题进行当代化的表达,或者说进行当代文化意义的改造,使其隐喻性的形式或母题成为当代的文化符号和具有转喻意义的当代文化母题意象。我们看到一些借用传统母题意象、传统主题在当下语境中的当代艺术形态,也有一些很大程度上属于现代或后现代艺术的形态,无论是当代艺术还是现代艺术或后现代艺术,它们借用传统母题意象或主题的方式,均证实了传统母题意象或主题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有转喻的可能。当然,当代艺术与现代艺术或后现代艺术在借用传统母题意象和主题时,文化态度和意识形态是完全不同的:现代艺术是模仿;后现代艺术是挪用;当代艺术是超越,借用传统母题意象或主题是为了凸显中华民族文化精神和文化基因。
有序化地对传统母题意象的超越与穿越,还需要注意母题意象的当代解读。我们常说的“借古喻今”,就是依语境的不同阐释,母题意象或主题的隐喻必然发生移位,移位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才能被人们所理解,即达到喻今的目的。事实上,在当代文化语境中使用传统母题意象或主题,母题意象或主题自身也已经成为隐喻意象或隐喻主题,原有的母题意象或主题只有回到“原型”中才能被理解,但解读原型不是目的,目的是通过原型了解隐喻意象在当代文化语境中被借喻时所赋予的新含义,从而理解图像主题所承载的真实意义和批判的性质。概而言之,当代艺术无论是超越传统的形式、母题意象或主题,还是穿越文化精神的路径,都需要有序化地在当代文化语境中建设自身,使“传统”获得当下的“语境身份”,这就涉及我们下面要探讨的问题:传统与当代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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