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汪精卫途经昆明出逃,然后投敌叛国,这是当时的重大事件之一。汪精卫出逃时途经昆明,就牵涉到作为云南地方首脑的龙云是否与之有牵连的问题。学术界目前存在两种认识,一是龙云与汪精卫出逃有牵连,二人甚至“暗通”;二是汪精卫出逃与龙云没有关系,龙云是清白的。我认为,第一种认识乃是汪精卫的一厢情愿和蒋介石的怀疑,并不是真实的历史;第二种认识才接近历史的本来面目,而这可以用龙云在整个抗日战争中的态度来加以证明。这个问题不澄清,云南战场的形成就难以说清楚。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人民全面抗日战争开始。南京政府的第一、第二把手——蒋介石与汪精卫之间,在如何对待抗战的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作为南京政府的第二把手,时任国民党副总裁、国民参政会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等要职的汪精卫,奉行媚日政策,散布抗战必败的论调,成为这一时期“低调俱乐部”的首脑。在经过了一番精心策划以后,他于1938年12月18日由重庆飞昆明,与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进行长时间密谈后,于12月19日从昆明飞往越南河内,最后走向投靠日本侵略者的道路,成为遗臭万年的大汉奸。
龙云在《抗战前后我的几点回忆》一文中,对这一事件有较详细的回忆和解释。他说:
抗战期间,还有这样一段事:就是汪精卫曾经过昆明飞往越南,在他未到昆明的前几天,我接到国民政府文官长魏怀的电报说:“汪主席将到成都和昆明演讲,到时希即照料。”我接到电报后,以为汪先到成都,故未即作准备。后来他突然直接飞昆,已经到了机场,我才得报,去机场接他,把他招待在云南警备处长李鸿模的家里,那天晚上恰巧我宴请美国大使詹森。我问汪:“方便不方便参加?”他说:“我不参加了。”当晚宴席散后已深夜,未与汪见面。次日上午,我去看他。他说:“我明日要到香港。”我问他:“到香港有什么事?”他说:“日本要派一个重要人员来香港和我见面。商谈中日和谈问题,我要去看看他们是否有诚意。”我留他多住几日再去,他说:“我要转来的。”(我曾把他要去越南的事电告蒋介石)他叫曾仲鸣到昆明的法国领事馆办理出境签证,签证办好了,曾仲鸣拿给他看。他看见是一份普通护照,当时就大发脾气,即刻打电到重庆责问外交部,随即他就飞往越南去了。两三天后,蒋介石派谷正纲(按:应是谷正纲弟弟谷正鼎)携带一份外交护照及旅费,飞往越南交汪精卫。谷正纲由重庆飞往越南,来回都经过昆明,但都不给我知道。不久,汪即在越南发出“艳电”。几日后汪即遇刺,曾仲鸣被误杀。我曾派李鸿模去越南看汪,汪将遇刺经过以及谷正纲来往的事情告诉李鸿模,我才知道这些情形。汪精卫写了一封信交给李鸿模带给我,告诉我他遇刺的经过及他准备接受广田三原则的意图,并且要我响应他的艳电主张。我看了信后,将此信送重庆给蒋介石看,蒋介石看后,派唐生智将原信带到昆明,叫我将此信在各报发表,我照办了。
龙云的解释,有几点就值得注意。(1)汪精卫到昆,事前由国民政府文官长魏怀电告;(2)汪精卫到越南,因办护照事曾致电责问重庆外交部;(3)蒋介石曾派谷正纲(谷正鼎)去越南给汪精卫送外交护照及旅费;(4)龙云曾把汪精卫到昆及去越南事电告了蒋介石。上述几点都说明汪去越南,蒋介石不可能不知道。
据龙云之子、著名美籍华人企业家龙绳文生前与我的交谈,上文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对个别史实的认识,也许不一定准确,但不会太离谱。曾任龙云秘书、后为云南民族大学历史系教授的蒋家骅谈到,该文系由龙云口述,蒋家骅记录,由曾任卢汉秘书的老作家马子华整理成文,然后读给龙云听,一字一句斟酌后定稿的,主要事实不会有明显出入,应当是可信的。
而汪精卫这一派人士关于这一事件的记载,大体上都说龙云“完全同意”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并将龙云算进汪派人士的圈子之内。
据日方谈判代表松本重治提供的资料,汪派人于1938年 9月与日本代表进行谈判时,即谓龙云将与汪精卫“共同行动”。汪精卫代表梅思平说:“‘和平运动’非请汪先生领导不可,周佛海等我们的同志集合在汪先生的旗帜之下。与汪先生共同行动的有云南的龙云、四川的将领、广东的张发奎以及其他人,已经秘密进行联络。”
其实,汪精卫集团把龙云算作“自己人”,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以增加谈判筹码。龙云与汪精卫是1937年8月初次见面才相识的,并无历史渊源。
据汪精卫夫人陈璧君的侄子、汪精卫集团的重要成员陈春圃回忆,陈璧君在1938年10月飞往昆明时,曾多次约见龙云,称赞龙云“聪明能干,明大体”,所以后来汪精卫经昆明出逃,就是根据陈璧君的意见行事的。12月18日,汪精卫出逃路过昆明时,已把“和平运动”的“全部计划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龙云,得到龙云的赞同”。日本人也认为,“龙云一向是汪的志同道合的人”。
有一点值得我们深思,龙云为何要巧妙地安排迎接汪精卫到昆明的场面?据陈春圃回忆,12月18日,汪精卫一行飞抵昆明,汪精卫到昆明机场时,看见龙云以及各厅、署、局长都来了,而且军乐大作。
他很生气地问我(陈春圃,下同),为什么没有照他的电报办事。原来他已来电报关照我转知龙云,说明只许龙云一个人来接,千万不要告诉第二个人,理由是要保密以防日机的中途拦击,此外不许我多说。我虽照着通知了龙云,他只口头答应了,但他一转身却遍告各厅、署、局长,而且各条街的商店也零零落落地挂起了所谓“国旗”,可见是奉命欢迎的。
一个是要“保密”;一个要造成“奉命欢迎”的场面,以表明自己并无内部勾当。两者对接机这一问题所持的态度,是令人玩味的。
汪精卫到昆后曾与龙云秘密交谈,汪精卫事后将谈话内容告知了陈春圃。陈春圃是这样回忆的:
我(汪)最后是这样说的:“好了,我现在把全盘经过透底告诉了你(龙),你如果不同意,可以马上打电话通知蒋先生,并把我扣留,那你可以立功。”龙云听了后说:“汪先生说哪里话,我完全同意。只是有一点,日本两年之内撤兵。时间太长一点,最好改为一年。”接着我就讲:“如果你同意,请替我定飞机,明天就飞河内。至于改为一年之内撤兵的意思很好,将来试试交涉看。”
对于此次与龙云的谈话,汪精卫亦有回忆说:(www.xing528.com)
我于十七日(按:应为十八日)到昆明的时候,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问我:“听说撤兵二年为期,是吗?”我答:“是的,停战以后,二年撤兵完了。”龙云道:“能否早些?”我答:“我也想早些,但是能这样已不易了。”十八日 (应为十九日)我到河内,还有电报给蒋先生。
这里又提到,汪精卫到河内后也给蒋介石发了电报,蒋介石应该清楚汪精卫的行踪。
至于日本方面关于龙云支持汪精卫的记载,在很大程度上是来自汪精卫集团的一面之词。在一项“引诱”汪精卫叛国的活动计划中,日本人曾提到:“与上述汪之声明相呼应,云南省先反蒋独立,其次四川军与之呼应。云南的龙云及四川军地方将领作为同志订立牢固的盟约,但中央军三个师已开入四川,因此先自云南起义。又,广东军与其他战线的军队对此次运动也有不少谅解的人,由于中央军的监视,为了避免暴露计谋,尽可能延期起义。”该计划还称:“在非日本占领区之云南省与四川省建立独立政府,编组新军队。”这个计划,几乎完全立足于想当然的基础上,只是一种“单相思”,只能看作是汪派人士的一厢情愿,却难以说明龙云内心的真实态度。
汪精卫作为国民党中央大员、副总裁、二把手,在他的面貌完全暴露前,龙云作为地方官既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在汪精卫出逃事件上,龙云既不能得罪蒋介石,又不能不应付汪精卫,因此对待此事表现了“两难”的处境。
1938年12月18日,汪精卫到达昆明的当晚,龙云即向蒋介石作了报告以备案。第二日(19日)汪精卫乘飞机去越南,龙云向重庆国民政府又发出了加急电报说:“汪副总裁昨日到滇,本日身感不适,午后二时半已离滇飞航河内。”两日后(21日)龙云又向蒋介石作了详细的报告。电报说:
汪先生此次匆匆离滇,曾以效电略呈在案。查汪到滇之日,身感不适,未及深探,其态度亦不似昔日之安详,不无诧异。临行时,始道出真语,谓与日有约,须到港商洽中日和平事件,若能成功,国家之福,万一不成,则暂不返渝,亦不作为离开钧座之工作。职观其言行,早有此种心理,惟关系甚大,未说在渝时与钧座切实讨论及此否?现陈公博继续赴港,钧座至汪马电,因无从探转,已交其携往矣。
电报提到,汪精卫的出走,“未说在渝时与钧座切实讨论及此否?”这等于是将蒋介石一军。
其实,最能反映龙云真实态度的则是他给其心腹将领卢汉的密电,其他的电报,则大多为官场应付文章。龙云在给蒋介石发电报的同时,于12月22日,在给滇军将领、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卢汉的密电中,坦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讲了心里话。这个密电是从云南省档案馆馆藏中发现的。密电说:
汪先生前日到滇,昨赴港,愿效昔之李鸿章、今之张伯伦,与日方直接商洽,不顾一切,力主和议,加入防共协定。因在渝受人攻击,蒋、汪之间亦未尽同意,故谓成则返渝,否则不再返渝,云云。语气愤慨,大有各行其志之慨。大局如此,兄闻之忧心如焚,党内纠纷从此又开始矣。兄为杞人之忧,宿食俱废,三日不能成眠,如似大病,故深望弟早日告痊也。
龙云“宿食俱废,三日不能成眠”,可见忧虑之深。忧虑什么?忧虑的是“党内纠纷从此又开始矣”。国民党的分裂无疑对当时的抗战事业是不利的。从这个密电中,我们看到的是龙云的忧虑之情,而不是赞成“和平运动”。很明显,这是龙云感情最真实的流露,表现出的不是支持、赞同汪的“和平计划”,而是震惊和忧虑。
当汪精卫逃到越南后,日本首相近卫欣喜异常,为进一步争取汪精卫,遂于12月22日发表第三次对华声明,开列了“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三个条件,即“近卫三原则”,这三原则实际上就是灭亡中国的条件。而汪精卫却利令智昏,于12月29日致电蒋介石及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响应近卫声明,这就是臭名昭著的“艳电”。汪精卫在河内发表艳电,表明了公开投日的态度,这就触及了蒋介石的底线。于是1939年1月1日,蒋介石同意开除汪精卫国民党党籍,撤销其一切职务;不过还留有余地,没有同意下通缉令,也没有公开责骂汪精卫。他还派谷正鼎到河内,劝汪精卫回重庆,汪精卫未答应。他又派谷正鼎携去巨款和外交护照,劝说汪精卫出国远游,汪又加以拒绝,蒋介石无可奈何,遂派特务前往河内,暗杀汪精卫。
1939年3月21日深夜,特务冲进汪精卫卧室,开枪射击,结果汪精卫夫妇幸免,曾仲鸣成了替死鬼。龙云致电蒋介石表明态度说,汪精卫艳电“在异地突然发表,一般观听,不无心惊疑。幸国人在委座领导之下,确知国策久定,毫不为其动摇。故汪之议论,对外虽属奇闻,受敌愚弄;对内仍毫无影响。祈释厪注”。无论如何,龙云并未响应汪的艳电,而是留在了抗日阵营中,坚持了抗日斗争。
1939年3月27日,也就是刺汪事件后6天,汪精卫又发表了《举一个例》一文,公布了随身携带的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有关中日调停的秘密文件,把蒋介石对战与和的态度公诸天下。这更引起了蒋介石的不安。龙云乃于4月13日,致蒋介石长函,再度表明本人及云南坚持抗战的态度:
查汪氏前由滇赴越及发出艳电,又曾仲鸣被刺前后大概情形,均经先后电呈。近接薛伯陵来电,始知汪氏及其左右,不免在外招摇,有意簧鼓。实际上职与汪氏素无往还,此次短期接触,已稔知其人,既不磊落光明,又不忠厚安分。在其艳电发出后,职未加以攻击,犹本古人薄责于人之义,未肯论其长短。且各方正攻击汪氏,亦不必再下井投石,亦即遵钧座宽厚待人,不咎既往之旨,为留余地。但此种谣诼,对内虽自问坦然,对外仍恐不免有人怀疑,拟在相当时期,将其前后经过,完全公布,纯用事实,以正视听。盖滇省与我公同一命运,在此敌人力图分化,汪氏被敌利用之时,吾辈军人,不论任何职责,惟有立定脚跟,不为利害所动,确遵既定国策,以待钧座从容应付。此即剥复之机,亦国家之幸、民族之福也。
蒋介石亦冠冕堂皇,先后派大员李烈钧、唐生智来昆考察,劝说龙云与汪精卫划清界限。龙云遂主动以发表谈话的方式,表示拥护中央抗战到底。唐生智即于1939年4月29日致电蒋介石,说明龙云抗战态度比较坚决,与汪精卫并无牵连。电报说:“职默察渠意,似极顾大局,拥护钧座,始终不渝。”几天以后,唐生智将龙云致汪精卫表示与汪精卫划清界限的电报通报蒋介石。联系龙云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表现,应该说唐生智对龙云的考察结论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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