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出逃事件发生后,“批林批孔”一时成为了全国的舆论宣传中心。当时天津有两处被认为是“典型”,一处是天津(火车)站,一处是宝坻县的小靳庄。1974年6月初的一天下午,办公室通知我说,所党委要找我谈话,我去了才知道是市委要组织一个小靳庄工作组,所里决定派我参加,而且马上去市委报到。
及至赶到市委大楼,早已有人在门口等候,工作组成立会由当时天津“三支两军”一位负责人主持,组长是当时的天津市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但未到会;负责日常工作的副组长是市农委宣传处的一位处长(原系河北省廊坊地委宣传部部长,后因廊坊所属部分县并入天津市,遂调入天津),组员分别由宣传部、团市委、农代会、妇联和历史所派出的5位同志组成。会议内容主要是:一、宣布市委工作组正式成立。二、江青不日去小靳庄视察,市委已先期派人准备,工作组成员明日晨6时在市委门前集合,集体进驻小靳庄。因为没有一点准备,于是大家急忙回家准备被褥及盥洗用具。
小靳庄属宝坻县林亭口公社,车行至宝坻县城再向东即到林亭口。林亭口是京东古镇,建置规模,甲于全县。离林亭口东南里许的东凤窝(原名毒蜂窝),是嘉庆年间举人李光庭的家乡。李光庭号朴园,自署瓮斋老人,通籍后长期做京官,撰有《虚受斋诗钞》等,所著《乡言解颐》曾由中华书局列入“清代史料笔记丛刊”出版。李氏家族坟茔虽经“文革”破坏,规模依稀可见。由林亭口沿河堤向东南驶,路过前后尹家圈,再走不远就是小靳庄,自林亭口以下,正在抢修路面,据说是因为江青的防弹汽车自重量很大,怕原来的路面承受力不够。
工作组一行下车后,由先期到达的市委政策研究室的负责同志向我们介绍了大致情况,饭在大队食堂吃,因为这里是麦产区和蒜产区,一日三餐离不开白面、蒜苗和大蒜。饭后号房,我和这位负责日常工作的副组长就住在老贫农王永顺家。村里的房子都是一明两暗,明间为穿堂。东间房子收拾得很好,原本是王永顺夫妇所住,现在腾出来让给我们,两位老人则搬到西间和儿子同住。王永顺是一位非常忠厚老实的老农,年轻时在东北学得剃头的手艺,后来在唐山赵各庄(读“掌”)矿区以理发为生,解放后才回家务农。儿子不到三十岁,幼时常患感冒,因不能及时治疗,落下了哮喘的毛病;老伴前些天闹肚子,一直未愈,拉得起不来炕,永顺老人暗中问我们有什么好药没有?当时来得匆忙,谁顾及拿常备药?我们这位副组长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浑身上下翻了一通,竟找出来几片抗生素来,递了过去。谁知这几片抗生素起了大作用,第二天王永顺老伴的肚子竟奇迹般的好了,也能下地干活了。结果是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都听说工作组带来了好药,上门求索。这几片抗生素究竟是什么“素”?谁也不知道;要是搁在平常,也许早就扔了,到了这里竟成为灵丹妙药,彼时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形,于此可见一斑。入住的当晚,还有一些社员摸黑来找工作组,说是要反映队里的情况,我们只好耐心解释说,这次工作组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大队搞好“批林批孔”,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公社反映,一定能得到很好的解决。社员也都知道这些无非是套官话,从此很少有人登门了。
紧接着便是集中精力准备迎接江青的到来,这项工作当时被视为全县的中心任务,由县委书记亲自抓,又派一位县委副书记常驻小靳庄,任工作组的副组长。这次市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亲自来小靳庄听取汇报,一切程序敲定后,便是汇报保卫安排情况,这时除了这位副书记,大家均主动回避。事后听说,江青来小靳庄那天,周围庄稼地里布置了一个团的兵力,昼夜警戒。
江青来的头一天晚上,市委宣传部来了一位副部长,而且就住在我们号的房子里。这位副部长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是一位非常聪明的人,思维敏捷,思辨能力很强,语言极富逻辑性,据说他的讲话记录几乎不用整理,就是一篇文章。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面对一幅工农兵学手捧毛主席语录的宣传画问他,为什么现在画知识分子总是戴眼镜(因为他本身就戴一副深度近视镜),他不无调侃地回答说:“不但戴眼镜,而且总是站在最后一排。”听他言此大家笑了起来。
第二天江青带领大批人马来到小靳庄,大家在村口列队相迎,江青戴一副白边眼镜,背一顶大檐草帽,短袖绸衫,绿色军裙,半勒儿尼龙丝袜,半高跟塑料凉鞋,望之如四十许人,完全没有老年妇女的龙钟之态。江青来到我们面前,一眼就盯上了我们这位文绉绉、满脸书卷气的宣传部副部长,劈头就问:“你是哪里的?到这儿来干什么?”这位副部长并不紧张,而是谦卑地回答说:“我是到这儿来学习的。”江青不再理会,慢慢向前走去。后面跟随的有当时中央军委的一位领导人,还有中央党校的一些老教授,但我只认识北大的周一良教授。周先生见到我,主动上前小声搭话:“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我回答说:“是随工作组来的。”尔后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和周先生多谈。(www.xing528.com)
小靳庄社员的汇报会是在村边的小学操场举行的,江青坐在一排课桌搭成的“门”字形临时主席台中间,对面土台子权作舞台(后为一排教室),两侧坐着大都是江青的其他随员。各区县的书记和我们一样,站在会场的两旁。大会开始后,江青像往常一样拉长了声音滔滔不绝地讲起话来。之后是社员们的诗朗诵,江青一边听朗诵,一边给朗诵人改名字,什么“克周”、“灭孔”都上来了,后来又把自己戴的那顶草帽,送给了一位有名的老知青。大会结束时,江青临时安排了三个文艺表演节目,一是她与一名随行的京剧演员合作,清唱了一段《红灯记》里“临行喝妈一碗酒”;二是由另一名随行的舞蹈演员折了一节树枝做道具,表演了芭蕾舞《红色娘子军》,江青用嘴为他伴奏;三是大家在随行的文化部长指挥下合唱了一首《国际歌》。随后江青说:“小靳庄是我的点儿,以后我还要常来。”场外有随行的一辆水罐车,备江青一行随时饮水用,还有一座江青专用的移动厕所。会后江青表示要到社员家里和庄稼地看看,而随行人员中的其他人立即围在了操场的课桌旁,啪啪地打起了扑克,这使在场的我们非常诧异,因为扑克牌在当时尚属被禁之列。我们趁机参观了一下江青的防弹专车,仅车门的玻璃就有二三十公分厚,据说该车自重达数吨。
江青走了不久,北大、清华和中央党校的“大批判组”十几个人(包括“工宣队”成员)驻进了小靳庄,说是此行目的系帮助小靳庄社员编写《历代劳动人民反孔斗争史话》,及至他们到来,我才了解到,书稿已经基本完成,从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到太平天国革命爆发,写了若干个单元,实际上不过是把已经写好的稿子念给部分社员听听,然后让我写了前言和结束语。此外还动员女社员撰写批判《女三字经》的文章,当然这也是有人代笔的。三校“大批判组”在小靳庄呆了大约一个星期,便打道回府了。这时我们的住处已经安装了两部电话,一部是普通的,另一部是保密专线(俗称“红机子”),还拨了一部北京212后开门吉普,所以打电话和来往市里都比较方便了。过了一段时间,三校“大批判组”回话说,稿子已经通过,准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而且聘请了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同志作了插图。很快这本书就出版了,我专程去北京拿回了一批书,分给社员们。在我印象中这是一册“骑马钉”的小薄本,本来我的手中曾保留一册,“四人帮”垮台后,被新华社天津分社的一位女记者借走,再也没有归还。
金秋时节,我们工作组又到天津周围各县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听说是小靳庄来的,自然是远接高迎,询问种种情形。回到小靳庄不久,已是天气渐凉,这时由市里传来消息,说是江青的建议,让小靳庄参加1975年春季广州出口商品交易会展览。为了落实这项工作,市里拨了一笔专款,抽调了一名会计,成立了展览筹备组,办公地点设在市农委一楼,日常工作由农委办公室代理。这样,我又被抽调到展览筹备组。
关于整个展览的内容,是由我们确定的;沙盘和展牌制作,包给了天津工艺美术公司;各种农副产品的实物样品,由自然博物馆协助加工;预展在北京农业展览馆,并由农展馆的领导把关,结果,跑北京便成了常事,为此从天津汽车出租公司专门包了三辆天津吉普。与此同时,还要配合展览,编印一本中英文对照的介绍小靳庄的小册子,以便在展览会上分发。为了译文的准确,筹备组特聘了南开大学外文系的李宜燮教授作翻译。李教授是福建人,年轻时在天津印字馆作校对,后去英国留学深造,回国后专事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如“三言二拍”的英译,很有成就。那时候,李教授住房被压缩,两位老人只住一间斗室,连缝纫机都要架在桌上;即使如此,我每次去李教授家里,总是以牛奶咖啡相待,老一辈知识分子的真挚和热情,令我着实感动。对于天津筹备工作的积极认真,农展馆的领导非常满意,尤其对小册子英译的准确无误,给了高度评价。翌年5月初,市农委宣传处负责同志带领我们几个人乘波音707去广州参观展览,这在当时实在是一次不易得的机会,对我来说更是第一次乘飞机,大概这也算是对我们半年多辛勤工作的一个酬劳和回报吧。
此后我们只是不时去小靳庄,当时来小靳庄“取经”的社会各方面非常之多。这一年的七八月份,一个令人打寒噤的小道消息在底下不胫而走,说是毛主席严厉批评了江青,而我竟是在小靳庄听说的。对于这样的政治新闻,当时只能在两个人在场的情况下传来传去,假如有第三者在场,大家便缄口不语,噤若寒蝉。8月中的一天,市委突然通知说,小靳庄工作组立即撤回。我们没有丝毫准备,赶忙去取行李,社员们则是自发地列队含泪相送,我们这些大小伙子也是两泪如麻,王永顺老人特别掖给我们几辫子大蒜,作为临别的礼物,中国农民的淳朴、老实与忠厚,使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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