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我出生在北平一个纯正的小办事员的家庭里。何以冠上“纯正”和“小”三字呢?说“纯正”,是因为老实、懦弱的父亲自打京师公立第一中学初中毕业,即就读于京绥铁路学校,学的是报务和调度,没想到拿上了文凭,铁路局长易人,只好另谋出路。21岁那年,考取了一名书记员,同榜的魏建功先生不久上了北京大学,后来留校任教,成了著名的语言学家;可我们家老爷子却在初始的岗位上呆了一辈子,工作始终没有变动过。说“小”,是因为直到退休前,老爷子拿的还是行政21级工资,凭着这些薪俸,数米为炊,竟养活了一个7口之家,这在今天真是不可想象。
记得接受启蒙教育,是在东板桥一座破庙里的私塾,教室就设于一间大殿。那时的我大约五六岁,是母亲送我去的。在塾中读的什么,现在是全然记不起来了;只是对那位私塾先生还略有印象,身材不高,面色白皙,光头,穿一身旧棉衣,俨然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者,而且很少管学生。在教室里写字、读书什么的,由一名身材高挑、年龄稍长的“大师哥”负责;周围的孩子好像都比我大,所以一进屋就害怕,到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点那时的感觉。
稍长,进入了大佛寺街的四存小学,每天上下学经过北河沿,名为河,实际上是一条干涸的明沟,河床满是垃圾,连死孩子都往这儿扔,不时还有野狗出没,有时候看了这些恶心的场面,回家连饭都不想吃。直到解放后这条明沟才改为暗渠,上面修起了柏油马路,南通南河沿大街,北到东皇城根。大约到了三年级,因为搬家,转到了前圆恩寺小学就读。
说起前圆恩寺小学——当时已经根据保甲制改名为“第十七八九保国民学校”——则是印象颇深。据说,我的大舅曾在这所学校里干过“庶务”(行政管理人员),二舅、三舅和伯父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以及我的一位表兄,也都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那时候小学是“级任制”,负责三四年级的是一位叫王国瑞的老先生,房山人,家住方砖厂辛寺胡同的一座大杂院里;讲课声音宏亮,但对学生管教严厉,非打则骂,学生包括家长,对他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系高度近视,平常戴副眼镜还要低着脑袋走路,所以背后都管他叫“王瞎子”,以平衡心理。顺便说一句,在我读中小学的时候,学生给每个老师都起了外号,这种不尊重师长的风气不知起于何时?现状怎样?高中毕业时学校号召大家报考师范,可寥寥无几,原因固然很多,害怕自己到了教师岗位同样不受尊重,恐怕应是原因之一。
高小的级主任是位女老师,姓李,刚刚结婚,一上课先说当女人的不容易。据说她是舅舅的同学,也是前圆恩寺的毕业生,在这儿读小学的时候,擅长文艺表演。教音、体课的,是当时的一位名师,叫武锡魁,南洋华侨,彼时已有四十出头,个子不高,面庞黝黑,精神饱满,教音乐课时是西服革履,教体育课则是一身白色的运动装,无论课上课下,一贯严肃认真,堪称师表;所用音、体教材,一律是他自编自写,记得当时学唱的很多歌曲,都是他自己谱曲,自己填词,自己刻蜡版给学生印。我曾见过堂兄保存的一份武锡魁编写的教材,比有些正式出版物印的还好。如此水平的音、体教师,在今天的小学里恐是凤毛麟角。教导主任姓鞠,不到三十岁,身体瘦弱,文质彬彬,平时总是戴一顶鸭舌帽,架一副没边儿的眼镜,面貌清癯,说话慢条斯理;后来才知道他是地下党员,一解放就离开了学校,不知去何方工作。(www.xing528.com)
同校的表兄姓赵,长我几岁,家住学校以东路北,后来参加工作,分配到鲁迅博物馆。再往东,只有一墙之隔,为一清水脊门,门框右侧钉着一个小木牌,楷书“庄寓”二字,当时未曾介意;十几年后,庄则栋成为了红极一时的乒乓球世界冠军,才知道那就是他家的老宅。学校后面,是后圆恩寺胡同,东口路北,有蒋介石在北平的行辕,被称为“白宫”。
1948年开学不久,学校被国民党的伤兵占据,全部停课;偶尔去学校门口玩,能捡到伤兵扔下的废子弹。一次,一名伤兵打开一枚子弹,把里面的枪药倒出来放在手心上,让我拿回家去,说是冲了喝能治肚子痛,吓得我扭头就跑,从此再也不敢去学校了。
北平解放前夕,形势紧张,经常停电,后来干脆没电,家家点煤油灯,玻璃上都粘着横七竖八的白纸条,据说是防止炮火震碎玻璃而伤人。“和平解放”当时叫“换防”,保甲长挨门挨户通知上街欢迎解放军入城。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全校师生的提灯游行,老师教给大家怎样用秫秸杆和红纸糊五角星灯笼,那时候的街道路灯极暗,有了这样一队手提灯笼的长长队伍在街上行走,蜿蜒犹如一条火龙,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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