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艺术中,除了充斥着物的创作外,人物题材的作品同样并不少见。但是与以往的任何人物绘画不同,波普艺术呈现的人物画有着自己的特点——无性格与概念化。
以罗伊·利希滕斯坦为例,他所创作的人物形象基本来源于当时流行的连载漫画以及时尚杂志。在他的作品中,女性几乎全都是年轻、漂亮的白人形象,她们都有着金色、蓝色或红色的卷曲波浪形头发,涂着性感的红色唇膏和指甲油;而男性大多是超人一样的完美白人男性形象:英俊帅气、体格强壮。他将这些漫画中的人物进行挪用,运用灵感来源于印刷规则的网点、美国流行卡通绘画的粗壮的黑色轮廓线、红黄蓝绿等高纯度的颜色,创作出了完美的美国男性和女性形象。但在这些缺少细节的、被归纳、美化过的人物中,人们不是一个个有情感的个体,而是程式化的、理想化的偶像。
而在安迪·沃霍尔那里,他所选择的人物几乎都是名人,包括20世纪60年代的女演员玛丽莲·梦露、男歌手猫王、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70年代的中国国家主席毛泽东、西德总理维利·勃兰特以及80年代的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通过运用丝网印刷这样的手段,这些名人的人物细节被最大限度地减弱,仅保留下轮廓特征,这样的处理使画面进一步平面化,人物的情感特征被完全驱逐,人开始了变异,留下的只是一个被物化的躯壳。
赫伯特·里德认为安迪·沃霍尔是波普艺术家中最刻意为之的谜样的一位:“他利用各式各样的照片,猫王、梦露、电椅、花朵、肯尼迪、种族骚乱、蒙娜丽莎、毛泽东等,把它们加工成当代偶像。‘绘画就是事实,这一点就足够了。’他说,‘所有绘画都承载着它们自己的存在。’为了强调自己在这些图像中不带有任何情感性的内容,他利用丝网印刷技术将它们批量印刷到油画布上,暗示着它们可以被无限重印。”[17]
里德在这里用到的“当代偶像”一词很好地概括了沃霍尔人物画的特征,但是他并未触及沃霍尔这些经过处理的人物隐含的更深层的社会意义。在这点上,罗兰·巴特的认识更为深入,他认为波普艺术中如沃霍尔创作的那些明星肖像经过被复制这一过程之后,人的概念已被稀释,因为经过细节消除和机械复制之后,他们的精神性被消除,留下的只是躯壳。
当人物的精神实体被抽空,物化就发生了。沃霍尔把这些人物全都变成了商品,这显然与他反映商业化大众市场的轨迹这一目标无比契合。
人的物化问题由来已久,一直是资本主义社会体系运作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话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消费社会加剧了人的物化,它实际显示的是物对整个社会系统的入侵与控制。
鲍德里亚很早就关注到了人的物化:(www.xing528.com)
“在波德莱尔那里,我们看到了那种矫揉造作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以及那些标识(饰物、珠宝、香水)本身是如何吸引人,或者那些身体被分割后形成的单个部分(脚、头发、乳房、臀部等),其实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替代那种充满情欲诱惑的身体,而这种身体总是在阉割中被分解,同时也是永远充满危险的欲望的源头。一种拼接、一些幻想中的碎片、一件或者一整套装饰物、身体的某个部位(而整个身体也能够被物恋化的裸体还原为仅仅充当某种物的一部分的角色)等都可能成为这种替代品。这种被物恋化的物总是被体系即符码的整合与分裂所左右。”[18]
到了消费社会,人变成了被物包围的失去灵魂的躯壳,丧失了他的主体性。利希滕斯坦和沃霍尔的画面中呈现的那些美丽的、浮夸的人物形象,再也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已经被物化成了一件可供交换的商品。
与鲍德里亚不同,埃斯波西托将人与物之间的转化通过身体这个媒介相联系,他借用了海德格尔关于人与物的二律背反式的关系的思考,即“它们中的一个,其命运必然被另一个的命运所折射”来研究人的物化。他认为,物的人格化的过程现在出现在了一个翻转的镜像之中,即它是人之物化的结果。这种解释的来源出自海德格尔。他引用了海德格尔1949年在弗莱堡发表的关于“物”的问题的演讲:
“从本质上说,物从属于再生产(reproduction)的循环与人所从属的并无不同。后者相信他们能够统治这一循环,但在事实上人却被这一循环所统治。人同样也是他们自身那种意义上的‘储备资源的一部分’,他总是会被其他人所代替。确实,他们所从属的‘机器’与物所从属的机器并不相同,但他们仍然被困束在他们自己所在的齿轮之中,无论他们是想建造它或仅仅是单纯地想要使用它。那种认为某些人能够远离这一机器的想法是错误的,即便在这样一个例子中,即便说有一个大森林的居民一生都独自走在他父辈们走过的道路上,他也同样地,无论他自己知不知道,被吸入到一种机制之中,在这里,森林中的纤维最后成了报纸和杂志。或者像在另一个例子中,‘每一个收音机听众,扭动着收音机上的表盘,他被孤立于储备资源的一个部分之中,在其中他仍然是被束缚着的,即便他自己不这么认为,觉得是凭着自己的意志来把收音机打开或关上的。’人想象自己能够对物做充分的控制,现在他则被还原为一种无限的可复制性,成为一个可代替的部分,他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与物相同的境况之中去了。”[19]
海德格尔宣称,现代社会愈加用计算的方法去思考和理解世界,一切都成了“物”(甚至包括人),成了出于消费和剥削目的的物体或材料,因而其价值也被贬值或掏空了。这种物化和量化的认识和控制世界以及其他人的方式被他称为“构架”。这使一切沦为了常备的储存或库存,成了随时可以为人类所用的东西。[20]
海德格尔和埃斯波西托从人与物的关系上分析了促使人发生物化的社会背景与原因,但在波普艺术中,人的物化还有着一套自己的运行机制,鲍德里亚将其指向了符号。经过符号的美化,身体变成了完美的物,而人被抽象化。正是因为如此,沃霍尔选择玛丽莲·梦露哪一张照片作为自己创作的素材并没有那么重要,同样是梦露的形象,一切细节都被丝网印刷这样的手段给过滤了,经过照相制版,对比度被一再地提高,人物的形象只剩下轮廓和剪影,过去绘画中那些精心设置的动作、表情都被驱除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形象,彻底完成了物化,成为了符号。只要沃霍尔愿意,他可以用梦露、杰奎琳·肯尼迪、毛泽东其他的素材,通过操控颜色的变化,生产出无限多的新作品来,他也可以采用任何他认为足够流行足够有影响的人物的形象来进行这样的创作。而只要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它们就都会成为受到追捧的消费品,被收藏在中产阶级的家中、在博物馆的展厅里、在画廊的仓库里、在拍卖行的目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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