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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文化内涵:武侠剧中的非物质遗产

时间:2023-08-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洞穴作为武侠剧的特有空间,不仅与中国特有的地理条件有关,也与武侠剧特有的人员构成有关,与武侠剧特有的情节需要有关,也与武侠剧所蕴含的中国文化内涵有关。这可能是金庸剧中洞穴无处不在的主要意图,与金庸的儒家文化价值取向有关。武侠剧中,一些幽洞秘境自有门道、机关,往往需要相应的绝世武功,才能打通最后一道关口。

洞穴文化内涵:武侠剧中的非物质遗产

洞穴作为武侠剧的特有空间,不仅与中国特有的地理条件有关,也与武侠剧特有的人员构成有关,与武侠剧特有的情节需要有关,也与武侠剧所蕴含的中国文化内涵有关。著名武侠学者陈墨在《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后改为《文化金庸》)中,将其文化精神归结为传奇、侠盗、王霸、功利等十二个层面。这些范畴都比较大,比较抽象。也有人指出,“中国传统文化在金庸小说里是以综合的形态存在的”“诸子百家的思想在金庸小说中往往不是单个地分离地存在的”[34]。也就是说,金庸的文化价值观念是混合多元的,我们不可简单地进行分类,但是如果将其作品中的价值观念进行概念、范型划分,融合、观照各家思想,那么这个难题应该是可以解决了。这里,我们从洞穴文化的角度,对其中所蕴含的价值观念进行细化,并拎出六个主要方面,进行具体论述。

1.以退为进。这可能是金庸剧中洞穴无处不在的主要意图,与金庸的儒家文化价值取向有关。人在无法获胜、遭遇困厄的关键时刻,不可孤注一掷,玉石俱焚,或者飞蛾扑火,徒然牺牲,而要懂得以退为进,反省自身,蓄精养锐,更新技艺,以静制动。这种在逆境中奋进的人生观,是中国人族群品性的一部分,古典典籍中多有阐发,如“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汉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武侠剧中,侠士们身处人心险恶的江湖丛林,“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一旦遇到挫折与困难,就需要退却、休养、反省,借住于某个环境安静的洞穴,静心疗伤,潜心练功,从而东山再起,获得重生。《射雕英雄传》中,黄蓉洪七公梅超风、欧阳锋都多次受伤,无论品性正邪与善恶,都懂得爱惜生命,于是赶紧找个洞穴隐藏起来,设法疗伤,以退为进。大约只有萧峰、令狐冲胡斐、狄云、杨过之类孤儿出身的侠客,在遭受创伤之后,才不懂得珍惜生命,设法自救,而是看淡生死,自暴自弃,孤独倔强,只求速死,因为他们原本就一无所有,缺乏自信心与安全感。杨过跌入洞穴,获得重生,是因为大雕强迫他疗伤、进食、练功,否则将英年早逝。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童年创伤经历会经过“强迫性重复”,对其一生的态度与选择产生重要影响。荣格将这种不被自我意识所掌控的无意识积淀称为“情结”,会影响个体生活的各个层面。由此可见,善于以退为进、爱惜生命的人,是一个正常人的共同选择,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才会极端冒进。

2.意外机遇。人的成功离不开意外机遇与贵人相助,这是混迹江湖的侠客们的基本心得。《周易》强调不易与变易,“潜龙勿用,阳气潜藏”,《孟子》《孙膑兵法》强调“天时地利人和”,都说明外在条件的重要性。人的成功,除了自身的不断努力外,可能是由一次次外在的机遇与帮助组成的,因为一则人际关系的实质是利用关系,二则人际关系的实质也是影响关系。人生具有许多不确定性,而机遇与帮助往往确定了一个人的发展方向与性格塑造。武侠剧中,成长中的侠士们进入某个神秘的洞穴,遇到秘籍、武器、高人、宝藏、权力,因此迅速提升武功与能力,进入更高的人生境界。郭靖、杨过、令狐冲、狄云都是成长型大侠,开场是无名小辈,虽然有幸进入某个著名门派,但是备受压制,前途晦暗,继而遇到洪七公、雕兄、风清扬、丁典等顶尖级的高人,才茁壮成长,出人头地。有人指出,金庸有意根据郭靖大智若愚、杨过灵活多变的资质特点,设计一些奇遇,在洪七公、神雕的帮助下,最终学成折长补短、符合自身的绝世武功。[35]意外机遇有时是一个C位出道、潜龙飞天的时机。一些著名的历史人物,貌似具有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实则是“时势造英雄”,因为“如果不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建立功业,即使他终身磨炼意志,培养实力,始终不懈,恐怕也只能成为一个谦谦君子,绝不会领袖群伦,创建一番大的事业”[36]。“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萧峰之所以成为金庸剧中最大的大侠,是因为他遇到宋辽战争,身为双重族群身份,陷入伦理悖论,最后牺牲自己,换取宋朝的一时和平。这种风口浪尖的机遇不是一般人能够遇到的。

3.自身资本。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机会只属于那些有素养、有准备的人”。意外机遇只是外在条件,是一种可能性,能否获得成功最终还要依靠自身努力,而且便于躲藏、逃遁的隐秘洞穴往往并非坦途,总会在中途设置一些意料不到的巨大障碍,需要人们自己凭本事去克服,破茧而出,否则这个外在机遇就是失效的,甚至是致命的陷阱。武侠剧中,一些幽洞秘境自有门道、机关,往往需要相应的绝世武功,才能打通最后一道关口。《射雕英雄传》中,先后身中蒙古毒、西域毒的洪七公被梅超风威胁,被欧阳克威胁,不知情的黄蓉被裘千仞的铁砂掌打伤,他们都纷纷逃进附近的洞穴中,暂避风头。但是外面的威胁尚在,真正能够接触威胁的还需依靠自己的能力,也即自身资本足够强大。在此情形下,郭靖得以学成降龙十八掌,最后运掌打开一个洞口,才得以一起脱险。自身资本除了武功、武器之类的硬实力外,还有智慧、机智、谋略、品性等软实力。在海岛洞穴上被欧阳克威胁时,处于弱势的洪七公、黄蓉,都是运用智慧躲开欧阳克的反复纠缠,最后设计将其压制在巨石之下。《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等人从光明顶密道逃跑,中途被一道石门困住,此时他意外发现阳顶天的遗书,学会乾坤大挪移,才运功打开石门,得以一起逃出。

4.旁门左道。中国儒家强调“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对于仁者,朱熹注曰:“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37]不仅安于义理,厚重不迁,还光明正大,正气凛然,不搞旁门左道,不搞阴谋,甚至不搞阳谋。这其实是一种道德乌托邦,连孔子、朱熹本人都无法完全践行兑现,而奉行儒学正统的“三立完人”王阳明曾国藩,躲避灾祸,成就大事,善于运用《孙子兵法》,正所谓“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实中,手段的属性问题备受争议,有人认为目的是属性,手段是途径;有人认为手段是属性,手段不同而属性不同;有人认为正义手段未必对应正义目的,邪恶手段也可以维护正义。武侠剧中,掘穴取胜、引蛇入洞都显得不光明正大,这种侠士往往被视为钻穴逾墙之徒,不择手段之流。《天龙八部》中,大理国司徒华赫良曾经是盗墓贼,是挖掘地道的行家,在万仇谷,先后挖地道解救被困的段誉、萧峰,弄得素来正气凛然的萧峰颇感无奈。这类善于钻营的侠士在武侠剧中一般只能做配角,甚至是不够光彩的喜剧人物。玄幻剧《司藤》中,苅族赤伞借着沈银灯的漂亮躯壳,隐身于悬门,迷惑众人。在与司藤的决战中,她自感能力不足,不敢正面较量发力,于是偷偷给司藤下毒药,并在悬剑洞里布满机关陷阱,企图诱杀司藤,最后反被识破真相的司藤杀死,吸走能量。更准确地说,她是被自己布下的一把锥剑杀死,自己下套,自己承受。一般说来,也即站在社会公德的立场,旁门左道总是害人害己的,但是《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善于利用这些手段,屡屡得手,最终大获全胜,而在朋友们、女人们的眼里,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发现这一吊诡现象后,金庸就停笔不再写武侠小说了。著名文化学者曾仕强认为,“一内涵二”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性,“太极生两仪,两仪都内涵于同一个太极之中。阴中有阳,阳中也有阴,是非相当模糊,阴阳互为消长,显得一切都变动不居”[38]。(www.xing528.com)

5.残酷人性。洞穴作为幽暗所在,有时如同监狱、地狱,是用来囚禁人、折磨人、埋葬人的,它们监禁人的身心,直至毁灭人的生命。与黑暗人性有关的洞穴修辞有时具有复杂意味,如“人性黑洞”“无底洞”。中国人认为“人心隔肚皮”,而西方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他人即是地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诛仙台是一个黑暗而恐怖的洞穴,用于实行最高最残酷的惩戒,天族的人一旦被推下去,就会经历重大劫难,至少会沦为凡人。《楚乔传》中,燕洵利用大婚之机造反,不料新娘被劫持,等楚乔赶到山洞,发现元淳公主已被三个燕北士兵糟蹋,以致元淳性情大变,更加厌恨情敌楚乔。《神雕侠侣》中,年轻时的裘千尺逼迫公孙止杀死侍女柔儿,随后被丈夫挑断脚筋,关进鳄鱼潭边的落水洞,只能凭借附近一棵枣树枣子充饥。她大难不死,练就枣核钉的邪门功夫,被杨过救起后,就实施疯狂的报复行为,设计杀死公孙止,最后两人在另一石洞同归于尽。《碧血剑》中,何红药实施复仇,趁金蛇郎君被人挑断脚筋之际,找到他疗伤的藏身洞,转而将他囚禁于本门禁地的地窖,既是用变态手段惩罚他,也是用变态手段拥有他。《连城诀》中,丁典和凌霜华本是理想爱情的一对,却被荆州知府凌退思所利用,随后丁典被囚禁,凌霜华苦苦坚持,不惜毁容,终究没有逃过父亲的折磨,被活埋于墓穴。后来狄云打开墓穴准备将他俩合葬,才发现了这个惊人惨剧。性欲与爱情大多属于人的本能、本我,一旦失控,“爱与死”“美与罪”就会成为一对孪生兄弟,将美与爱引向毁灭。洞穴作为黑暗人性的隐喻,除了体现于感情层面,也体现于物质层面,如同潘多拉的盒子,充满致命诱惑。《连城诀》的结局中,江陵全城的人几乎都涌向天宁寺,因为巨大佛像是金制成的,座龛下还有个藏宝洞,于是疯狂争抢,相互杀戮,却不料那些财宝都被人下了毒,所有夺宝者都死于非命。金庸的人生观是“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因而这种囚禁施虐的人性倾向在金庸小说中是被批判、被否定的。到了新世纪的武侠剧中,这种倾向却被大力开发出来,冠其名曰“虐恋”“重口味”,或者“审丑”。

6.理想家园。武侠剧中,与险恶江湖相对的是理想家园,这里是远离凡世的世外桃源,让身心疲惫的男女侠士们从此过着宁静而原始的简单生活。从浪漫主义的角度来看,这非常符合武侠剧作为“成人童话”的艺术特点。中国人将这种情结修辞为“桃源洞”“仙人洞”“洞府”“仙窟”,它们有时是世俗情感的,有时是宗教情怀的,无论何种,都是一种自由不羁的浪漫情怀。《射雕英雄传》中的桃花岛、《神雕侠侣》中的终南山、《倚天屠龙记》中的冰火岛、《鹿鼎记》中的通吃岛、《大旗英雄传》中的长春岛等,都是远离尘嚣、地处隐秘的理想家园,不会轻易为外人打扰。这些岛屿、山谷,大都有一个隐秘的洞穴,指向悠闲的港湾,指向温暖的母性。玄幻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青丘国就是一个脱离世间凡俗的乌托邦。它的宫殿是一个巨大的狐狸洞,旁边有十里桃花,整体上是一个没有统治秩序的自由世界。如少女白凤九可以爱上年长不知几何的东华帝君,小巴蛇可以变成天宫王妃,男仆可以与主人亲如兄弟,而这一切都出于真情。白浅喜欢自己的师傅墨渊,于天族不能相爱,最后只能跟天族的“双生花”夜华结婚,因为有婚约在先,而且门当户对,符合传统婚姻制度。这说明天宫的统治秩序极其严格,反衬着狐狸洞的理想家园色彩。从超验主义角度来看,《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洞穴是美丽狐妖们的精神后家园,受伤了就隐居其间,痊愈了就东山再起。武侠剧将抽象化的超验世界具体化地呈现在观众眼前,从而将人类的愿望给予实现的空间。推而广之,武侠剧的创作者和观赏者,都将自己于现实世界无法实现的愿望,实现于某个神秘的山洞,如逃离世俗、修炼内功、治疗伤痛、起死回生,等等。这印证了人类自有意识以来以自我力量挑战自然定律的企图。如原始时期,人们通过巫术活动,企图可以捕获野兽,或者祈祷雨水。洞穴则是人类认识到自我力量的有限,企图营造出另一个理想世界,在山洞空间里肆意挥洒着想象力。

按照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的基层需求中的安全需求,能够在狭小、密闭的山洞中得以实现。安全需要指的是人希望有生活的保障,喜欢处在安全、有秩序、可以预测的环境中,从而避免威胁感和恐惧感的产生。洞穴隐蔽、狭小、幽静的特点,契合了人的安全需要。《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和杨过隐居于山洞内,不问天下事,避免了乱世纷争,安心修炼武功。由此可见,山洞这个生存空间是可以满足剧中人物以及观众心理的安全需求的。与此同时,洞穴满足了一部分人的归属需要。归属需要指的是,人希望归属于某一团体或者某一地域。在武侠世界里,人们每天都面临着各种不确定性,对于家园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言是充满变数的。洞穴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宁静、温馨的氛围,为剧中角色提供了一个稳定的空间场域,给予他们家的归属感和人物关系的归属感。《神雕侠侣》中,活死人墓是杨过和小龙女的隐居之地,也是二人感情升温之地。《大旗英雄传》中,夜帝因为想要强占日后,反被日后设下阵法困住,同时将他的几个女人一起困住。夜帝被困于长春岛的石洞内,无法解脱,只得将这个囚室打扮得富丽堂皇,和女人们一起过着逍遥快活的生活。洞穴竟然变成了夜帝梦寐以求的理想家园,是其最富归属感的空间场域。综上可见,洞穴成了人们内心归属感的寄托之地,满足了人的归属需要。

总而言之,对于基层需求的满足,无论对于武侠剧思想内涵的进一步升华,还是对于剧中角色本身的进一步刻画,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洞穴这一空间的存在,辅助了这一层面的实现。频频出现的某类洞穴空间,成为武侠剧创作的原型意象,承载着特定的文化内涵,也即一些具体的价值观念。这些有利于受众快速审视剧情,反观人物,推测未知,并产生类型化的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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