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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文化的空间特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第十四辑

时间:2023-08-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当前的文艺研究中,从空间造型、叙事与文化的角度,对研究对象进行观照,似乎是一种热门与趋势,但容易陷入泛滥与滥用。经过笔者严格的筛选、对比,最终得出结论,洞穴才是中国武侠剧的特有空间,因为几乎每部武侠剧,都有一个乃至几个神秘的山洞。中国武侠剧中的洞穴空间与洞穴文化的大量构建,具有以下几个重要因素。首先,中国高山、洞穴的数量最多,最具有谱系化的热点。

洞穴文化的空间特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第十四辑

在当前的文艺研究中,从空间造型、叙事与文化的角度,对研究对象进行观照,似乎是一种热门与趋势,但容易陷入泛滥与滥用。关键问题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在空间话语构建上,到底具有何种独有的特点。简单地排列与挪用,是无法得出独有的研究结论的。那么,中国武侠剧的特有空间是什么?荒漠、草原、高山、河流,世界各国的功夫剧都有这些自然空间、景观空间,它们与侠士武者的英雄气概具有内在一致性。世界皆然,不足为道,比如美国西部剧就有很多形似的空间存在。江湖、田园似乎是中国武侠剧的特有空间,具有精神空间的两极的特点,可是一旦将它们置换为丛林社会、理想家园,仍然具有世界普适性。

竹林可能是中国武侠影视剧的特有意象与空间,因为梅、兰、竹、菊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四友”,作为中国武侠剧中人物行走江湖所经或高手过招时的经典叙事空间,展现出其中所蕴含的中国古典美学意蕴。胡金铨的《侠女》、李安的《卧虎藏龙》等武侠片,就有侠客在竹林大战的经典场景,凸现竹子与竹林的古典美学内涵,苍翠、细碎、飒飒有声,虚心有节。这种气节精神是侠客的一种中国式文化人格,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这些武侠片获取国际电影大奖。竹子素有君子的美誉,寄寓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思想。武侠剧《大唐双龙传》《烈火如歌》中,鞠婧祎版玄幻剧《新白娘子传奇》中,都有竹林深处的打斗或相遇的场景,大体表达隐逸田园、以柔克刚、人心险恶的思想主题。《大唐双龙传》中,师妃暄戴着面纱,从竹林走出,用竹叶乐器,边走边吹,因而画面优美,意境深邃,令人难忘。《烈火如歌》中,银雪一袭白衣,独坐幽篁,抚筝闲弹,白衣与黑石形成对照,恰似八卦,而四周竹林之巅,一群黑衣刺客纷纷飘然飞来,如梦似幻。身怀绝技的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悠然以内力、竹叶为武器,系列技法如行云流水,快速全歼敌人,有若儿戏。这场竹林战斗,打出了21世纪初中国武侠剧竹林之战的新玩法、新高度。可惜竹林、竹子的场景在武侠剧其实并非多见,最具代表性的金庸剧中几乎没有一例,便是明证。

五彩斑斓的花海也可能是中国武侠影视剧的特有意象。与竹林戏份的血性紧张的基调不同,花海的出现往往带有着梦幻、唯美的氛围特点。刘亦菲版《神雕侠侣》中,小龙女杨过一起修炼《玉女心经》的场景堪称经典,二人置身于花海和光影中,仿佛二人已经超脱世俗,满足了我们对武功的神秘感和爱情的唯美性的幻想。花的种类也是具有不同意向的。霍建华版《笑傲江湖》中,在绝情谷里种满了有毒的情花,情花枝蔓上有尖刺,上面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被刺伤一次无大碍,被刺伤多次则中情花毒。大片的艳红到刺眼的花海,暗示着在武侠时代里爱情的美好和危险。花海固然是中国武侠剧不可忽视的特有意象,只是这些意象放置于中国或亚洲任何类型剧中,似乎都是适用的,因为它们是东方情调、东方意象的特有符码,难以贴上中国特有的标签。

山林、河流作为沿途风景和人物打斗背景,大量出现在武侠剧中,并且诞生出很多经典情节画面。《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中的嵩山,《蜀山剑侠传》《倚天屠龙记》《神雕侠侣》中的峨眉山,《笑傲江湖》《碧血剑》《三少爷的剑》中的华山,都为观众呈现出中国名山的奇观化场面。尽管山川各有其名,但受制于体型过于庞大、组成结构相似的影响,山与山之间的相似性使得其并不能成为中国武侠剧的特有空间。且受地形影响,许多国家的山川景观也多次出现在外国功夫剧中,如在《西部开拓史》《功夫梦》《尖峰时刻》《功夫之王》等剧中的空间建构,多少涵盖了山林元素。河流更是如此,作为生命生存所必需的元素之一,对于河流的表现可谓再也寻常不过,如外国电视剧《密谍伙伴》《无敌骑士》中,就不乏河流画面。

经过笔者严格的筛选、对比,最终得出结论,洞穴才是中国武侠剧的特有空间,因为几乎每部武侠剧(还有与之相关的武侠小说、武侠电影、武侠网游),都有一个乃至几个神秘的山洞。洞穴除了在金庸剧中大量存在之外,一些根据梁羽生、还珠楼主等作家小说改编或者编剧自创的武侠剧,如《白发魔女传》《蜀山剑侠传》《天蚕变》《仙剑奇侠传》《花千骨》《楚乔传》《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也都大量存在,所属代际流派覆盖旧派、新派、新新,成为一个类型化的情节模式、空间模式。有的洞穴甚至是三重洞,洞中有洞,别有洞天,而且洞外似乎都开着四季不败的鲜花,具有浪漫情怀、侠骨柔情的特有风范。在武侠剧中,洞穴还分为自然洞穴、人工洞穴,分为横洞、竖洞、斜洞,有的人工洞穴相当于地道、地下室,而且几乎各个门派、帮派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洞穴,乃至跟传统文化中的“洞天福地”挂钩,打上鲜明的传统文化、地域文化的色彩。中国武侠剧中的洞穴空间与洞穴文化的大量构建,具有以下几个重要因素。

首先,中国高山、洞穴的数量最多,最具有谱系化的热点。中国大陆山地、丘陵、高原众多,其面积占土地总面积的69%,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有9座,数量为世界之最。其中,喀斯特地形分布广阔,由北到南,从寒带到热带,各种喀斯特地貌类型齐全。其露出地表面积达130万平方千米,约占全国总面积的13.5%,仅此面积一项已经是世界之最。加上地下延伸部分,整体岩溶面积总计达344万平方千米,约占国土面积的1/3。[28]喀斯特地形的显著特点,是岩洞、溪谷、暗河、伏流众多,动植物自成一体,尤其是溶洞景观奇特,极具观赏性。明末徐霞客对喀斯特地形情有独钟,在游记里记载了一百多个石灰岩洞穴的情形,并加以研究,成为其在世界地理学上的最大贡献。

山地、丘陵与高原中形态各异的洞穴,是各种走兽、飞禽赖以栖身的家园,也是道士、和尚清心修炼的场所,更是神话传说中神仙们悠然栖居的洞府,可以达到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哲学境界。南北朝《道迹经》记载,“五岳及名山皆有洞室”[29],其十大山洞名与十大洞天对应着。所谓洞天福地,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将全国各地的名山及其洞穴都列入一个庞大的仙境谱系。道教幽洞、佛教石窟都是具有宗教神秘意义的洞穴,而武当、峨眉、少林、衡山等宗教空间,是中国武侠剧的重要叙事空间。一些强徒、侠士、土匪、军队也会藏身于各种洞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凭借地理优势,长期存在。《天龙八部》中的江湖人士,就有“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之说。诚然,“世界各地都有洞穴,它们是大自然的杰作。亿万年来,为狐兔麋鹿所栖,飞禽走兽所游,猎人樵夫所息。随着文明的进步,逐渐为文人雅士所欣赏、为宗教信徒所尊崇,不断予以加工、修饰、改造、开发,陆续增加文化艺术和宗教信仰的内涵”[30],但是纵观世界各国的高山、洞穴的数量,以及洞穴的宗教谱系,唯有中国是最显著的。

其次,洞穴意象是贯穿中国历史与文化的,衍生出普遍性的洞穴文化的社会亚文化。洞穴文化涉及自然与人工、物质与精神的多个层面,包含着洞穴的自然文化、旅游文化、岩画文化、宗教文化、建筑文化、丧葬文化等。中国原始社会阶段,云南元谋人居住在豹子洞里,北京山顶洞人居住在龙骨山山洞里,其穴居生活一直延续到炎帝时期,才开始架木而居。原始人类生于洞穴,长于洞穴,死于洞穴,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洞穴世纪”。各种类型的溶洞、窑洞,自古至今一直作为西南、北方地区典型的传统居住空间。与洞穴有关的洞穴文化涵盖面广,至今仍具有历史的贯穿性、沿袭性。(www.xing528.com)

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著名的洞穴意象处处可见。《山海经》等典籍记载的远古神话中,女娲补天最为有名,天上裂开一个巨大的破洞,必须用七彩石补进去,世界就太平无事了。这种补天型的原型冲动,使得此后一代代的政客、战将、侠客、文人,都想着去拯救世界与苍生。六朝时期,道教、佛教盛行,“洞窟文学”“仙窟文学”成为主流文学形态,并与玄学联系起来。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武陵人穿过一个洞穴,发现洞中的世外桃源,这种社会理想感染了无数的后人。干宝的《搜神记·李寄斩蛇》中,洞穴是恶魔的居所,每年需要童男童女献祭,杀死恶魔,破除迷信,成为小说的一大主题。后世的游记散文多有关于洞穴探险、考察的名篇,如苏轼的《石钟山记》、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都是与洞穴哲学有关的著名游记散文。

四大古典名著都有自己的洞穴意象。《西游记》中,洞穴密布,各有千秋,几乎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洞穴,具有自己的隐喻意义。如水帘洞是理想世界,盘丝洞是淫邪世界,无底洞是贪欲世界,芭蕉洞是幽怨世界,白骨洞是死亡世界,脏水洞是混沌世界。《水浒传》中,洞穴基本是邪恶的象征,如李逵突入老虎巢穴为被吃掉的母亲报仇,方腊啸聚于江南的帮源洞,道君皇帝挖地道与李师师幽会于妓院。帮源洞更是“方腊们”堆金藏银、寻欢作乐的地方,以致至今仍有人前去探寻那些下落成谜的宝藏。《三国演义》中,袁绍曹操刘备都有用铁锹暗打地道的“掘子军”,即工兵,经常用地道战术奇袭敌营,而曹操的“掘子军” 甚至是一支盗墓部队,用所盗财物养活军队,实现自给自足。《红楼梦》中,警幻仙子用茶款待梦游的贾宝玉,指出,“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告诉他此茶名叫“千红一窟”,随后让他与自己的妹妹“兼美”做了“云雨之事”。泼辣大胆的司棋,与表哥潘又安在大观园假山后的山洞偷情,还留下绣春囊,成为大观园的青春梦想破灭的“幽灵”,是整个故事的转折点。此外,《金瓶梅》中,西门庆与宋蕙莲在山下藏春坞雪洞里偷情;《封神演义》中,土行孙是打洞的高手。

最后,往深处看,中国人素来具有洞穴情结,视之为神秘的力量,神秘的所在。中国与洞穴有关的成语众多,如“引蛇出洞”“别有洞天”“狡兔三窟”“逾墙钻穴”“洞天福地”“穿墙透壁” 等,还有众多与洞穴有关的俗语,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上有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等。民国以后,一些影视剧的核心情节与洞穴方式有关。如电影《地道战》中,地道战作为中国现代的游击战术之一呈现。电影《上甘岭》《凯旋在子夜》中,朝鲜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战都利用了这种洞穴战术,成功达到战争目的。中国的科幻剧主要是穿越剧,而中国式穿越剧大都有一个穿越时空的“洞穴”。古装武侠剧,尤其是金庸剧,存在很多洞穴空间与意象,自然洞穴与人工洞穴都有,样式多元,用途不一,以致江湖传言:一个人掉进或走进洞穴,人生都会因此发生某种改变。洞穴已然成为人生转折的重要方式,并渗透着一种洞穴思维。

中国人素来具有洞穴情结,可能具有一种洞穴思维、洞穴人性阴阳学、厚黑学、潜规则、双面人的社会现象告诉我们,跟一个人交往,总是有掉进洞中的感觉,而挖坑、钻洞、走穴、洞察,总是跟这种洞穴思维、洞穴人性有关。大体上,中国的洞穴文化是一种阴性文化,黑暗深邃,魅力无穷。与之相关联的,是古装宫斗剧、宅斗剧、现代谍战剧中一度阴谋文化盛行。武侠剧中,无论是古装、近代装还是民国装,从具体的洞穴隐喻上升到社会隐喻层面,江湖绿林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打打杀杀,恩怨情仇,没完没了,直到主角死去,或被新的主角取代。除了金庸剧,根据古龙、温瑞安等人著作改编的武侠剧,对这种洞穴思维、洞穴人性也有着较多的揭示。如古龙剧《九月鹰飞》《天涯明月刀》《小李飞刀》,即使剧中没有洞穴意象与空间,也处处呈现着“洞穴思维”,透射着“洞穴人性”,具有较强的悬疑推理色彩。

洞穴文化在中国人的现实层面也得到大量的运用与印证。随着地理开发与探险的逐渐深入,洞穴旅游、洞穴探险、洞穴学、洞穴文化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洞穴旅游、栖居、探险成为当前户外运动、旅游休闲、闲适生活的一种前卫方式。此外,中国大陆地下到处在被“打洞”,肆无忌惮地发展地铁隧道交通,挖取地下的煤矿、磷矿,造成许多悬空村、癌症村、悬空城、“断臂山”,还有政坛的某些硕鼠们在“打洞”,严重破坏政治生态和社会风气。当前国家在大力倡导生态文明,加大惩治腐败力度,都是在做补洞、补天的艰巨工作。

相比之下,洞穴意象在其他国家的文学作品中并不多见,但都具有自己的思想意蕴。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在巨猿洞打败独眼巨猿,似乎隐喻人类战争行为的盲目。民间传说、通俗文学中,洞穴大多与冒险、宝藏、宗教、犯罪、避世有关。《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拉丁神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都是关于藏宝洞的美丽传说。洞穴是宝藏的隐匿之所,往往需要打败护宝怪兽,需要掌握某种开门咒语,掌握咒语的往往是英雄、幸运者和天选之人。大约因为哲学思维发达,西方因而产生了一些富有深度的洞穴哲学、洞穴文学,反而令中国人难以匹敌。在《理想国》中,柏拉图用“洞穴人”比喻被束缚于洞穴、被幻象奴役的人,具有思想启蒙的性质,成为世界文化史上最为著名的洞穴文化表达方式。这种伟大的寓意在后世的莎士比亚的《雅典的泰门》、卡夫卡的《地洞》、扎米亚京的《洞穴》中得到一定延续与发展,成为世界洞穴文化难以超越的经典。

洞穴空间在其他国家的功夫影视剧中是比较少见的。如美国西部高山、荒漠、草原、河流众多,而西部影视剧中洞穴极少出现。笔者仅见的几个案例,一是《西部风云史》出现过一个供白人猎手躲避印第安人追杀、最终逃逸的深邃山洞,一是《西部开拓史》出现过一个供海盗藏身、开黑店的山洞及其落水洞。山洞在美国西部影视剧中并不是重要叙事空间,甚至不具有隐喻功能。西方功夫剧盛行角斗士剧、骑士剧、枪手剧,主要涉及步兵、骑兵,大多在平原荒漠决战,绝不会躲藏在洞穴中,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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