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喝彩：场域标定的研究成果

在笔者的田野作业中选取升梁喝彩和抛梁喝彩的具体表演情境，进行分析评定并归纳分析出场域标定的规律。

事件起因：东家郑ZL举行房屋上梁仪式，携妻子曾AQ，儿子郑Y一同入住新房屋。上梁吉时为农历八月十三。

前期准备。升梁的前一天晚上，所有的亲朋好友与喝彩师傅都必须到老房子参加“寒餐”（当地人会在举办正式宴席的前一天，提前通知重要客人参加的酒宴），当家人的好朋友必须携带“长匾”，这是一种用浮雕技术制作的画板匾，上面多雕有迎客松、仙鹤、山水、祥云等。当家人的岳丈也需要携带东西前往，他需要准备一株万年青（代表万古常青）、一株葱，两者都用红纸包起；再带12个用色素染红的鸡蛋，将其放在香堂上，这些代表子孙，代表拥有了后代的福泽。葱和万年青则会在第二天被当家人亲自种在自家的菜圃里。晚宴结束，挂匾仪式开始。东家会先支会亲朋在老房子休息，自己便叫上造房子的泥水匠、木匠们，去新房子的正堂悬挂画匾，画匾挂好后两侧需要悬挂跟入住新房有关的对联。

当天准备。当日，家庭主要成员必须提前1个小时开始在老房子内准备，上梁前要备好红色塑料桶、红色塑料畚斗、红色塑料扫帚；餐具要准备8个碗、8双筷子、8个盘子这些都要放在红色塑料桶里，并往桶里装8分满的水。另外还要准备一个火盆、一个大铝锅装满米，米上放一个红包和用红纸包的松柏枝。最后，家庭的所有成员都从老房子里出发，走路途中切记不准和本家以外的人说话，如果家中有孕妇，这个活动孕妇就不被允许参加，否则会不利于腹中的孩子。当所有人走到新房子门前，就必须停下，让当家人走到最前面，等待吉时到来。早年人们还会买个梯子放倒在门口，让家庭成员一个一个走过倒下的梯子，意味着新家入住者步步高升。吉时一到当家人转动手里的钥匙开门，门一开当家人要立刻大喊：“开门大吉、万事如意，请运气、财神进来我家。”

升梁喝彩（节选）：喝彩师傅手持龙头木杖站在新房门前。（乡村乐队开始吹奏）

曾令兵（喝彩师）：伏以！

东家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徒弟A：脚踏楼梯步步高，荣华富贵起今朝。

曾令兵和所有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徒弟B：伏以！

众亲戚：好啊！

徒弟B：一对喜烛落厅堂，喜烛点起闹洋洋。

曾令兵众亲戚：好啊！

徒弟B：往日点起迎贵客，今日点起上栋梁。

曾令兵众亲戚：好啊！

徒弟B：一步走来两步先，步步来到楼梯边。

曾令兵众亲戚：好啊！

曾令兵：伏以！

东家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手提金绳提金龙。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所有徒弟和众人一起看向梁木）

曾令兵：金龙（他）挂在半空中（呀），摇头摆尾真威风。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我问金龙归何处，金龙（他奔向）紫金宫。（看向东家和亲戚们）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荣华富贵万代官！

东家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伏以！（面向天空）

众徒弟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东家今年造一堂！（面向东家）

东家一家人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明年造一堂。

东家和亲戚们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年年岁岁儿孙满堂啊！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抛梁喝彩准备：升梁喝彩告一段落，东家和亲戚才能进屋将各式用具归置好，将大铝锅和米放在香堂下面。紧接着开始准备抛梁用的物件，用事先准备好的箩筐底下垫好稻草，装上小白面馒头。一般小白面馒头要准备20斤以上，每个馒头要用红袋子包扎好，红袋子里还要放钱一元、五角、十元等，这根据主人家的经济条件决定。另外还要准备8个“八仙馒头”，这种馒头的个头是普通馒头的四倍，仪式中会最先被抛出让东家指定的人接住。另外还要单独准备好几十元数额的硬币，另用袋子装好放在箩筐里。仪式开始后，让建造房屋的泥瓦匠、木匠拎着酒水挑着箩筐先上到顶层。

抛梁喝彩（节选）：喝彩师傅和东家、亲戚们则再次走到门口，准备开始喝彩。

（泥瓦匠和木匠师傅都走到了楼顶）

曾令兵：麦子麦子出在哪里？（手捧竹编托盘）

众徒弟应和：出在哪里？

曾令兵：出在常山县姜家堡下千坑村嘞！(www.xing528.com)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八九月里做种儿，十一二月里种在田里。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一二月里雨水飘飘，二三月里铲铲浇浇。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四五月里哗哗簌簌收起欸，哗哗簌簌捆起欸！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请了哪个来磨粉欸！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头道面粉做索面，二道面粉做馒头。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昨晚偷跑到常山的街路上，请了个怪里怪巧的老师傅。（看向远方的路）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大馒头做了几十箩筐，小馒头做了几十箩盖！（抬头看着顶楼的馒头）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大人不可乱吃，小孩不可乱尝。（看向在场的孩子）

东家、徒弟和亲戚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交来我鲁班弟子抛栋梁欸！（东家和亲戚们欢呼鼓掌，乡村乐队奏乐，长唢呐先吹响一段长音，东家让指定的8位亲戚在楼下撑开一大块红布，准备迎接抛下的8个“八仙馒头”）

曾令兵：三宝来下地，三元及第欸！（顶楼的匠人陆续抛出3个八仙馒头）

徒弟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四宝来下地，四季发大财。（抛出第4个八仙馒头）

徒弟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五宝来下地，五子来登科。（抛出第5个八仙馒头）

徒弟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六宝来下地，六郎保三关。（抛出第6个八仙馒头）

徒弟齐声喝彩：好啊！

曾令兵：七宝来下地，七姐来下凡。（抛出第7个八仙馒头）

徒弟齐声喝彩：好啊！（乡村乐队的唢呐、鼓声一起奏响，不停歇）

曾令兵：恭祝东家上栋梁，八宝来下地，八面威风状元郎。（抛出最后一个馒头）

东家、亲戚和徒弟：好啊！

曾令兵：九子登科欸，十全十美代代扬。（匠人们抛下红袋子包好的小馒头，楼底的亲戚们纷纷来抢）

曾令兵：东家发财馒头带回家嘞。（馒头犹如雨点一般落下）

在场所有人：好啊！（欢呼）（接完八个馒头的人，立刻卷起红布，把馒头放到东家主卧）

后续：喝彩和抛馒头结束，东家邀请喝彩师傅曾令兵进屋，亲戚们纷纷入席就座。所有人先敬曾师傅一杯，曾师傅回敬大家先坐下动筷，众人方才落座开席。至此，上梁仪式结束。

这一部分简单的节选介绍，来源于笔者在2020年所做的田野调查。从当地整个上梁仪式中我们不难发现，由于喝彩人曾师傅的加入，原本仅是主家一家的仪式逐渐演变成全场人的欢呼。曾令兵的喝彩，拓宽了原本个人化舞台边界，让原本观赏旁听的受众也成为他表演的可用资源。那么，从这个田野实际的案例中是否可以寻得一部分标定演述场域的规律呢？我认为是可以的。

第一，通过典型的场景标定。这一提法源于史诗研究的术语——典型场景，它的概念同主题类似，也可以被理解为叙事单元，不过它的规模较大，是介乎“程式”与“故事范型”之间的单元。^[104]但我这里更想借助它字面的意义，来用于满足我们界定的需求。其次，孟令法调查了浙南畲族史诗的演唱，发现作为畲族民间歌场重要组成部分的火炉塘，也是畲族史诗《高皇歌》的重要空间载体。火炉塘民歌演述活动大多发生在晚饭后的上半夜，此时正值一天劳作结束，邻里通过串门做客，以放松身心、加深感情。^[105]火炉塘作为典型的场所，不断约束着演述场域的区位，使得它更多的功能体现在锁定史诗传统发生的地点，进而让更多保持过去记忆和习俗的语域群再现。如前文所述，喝彩歌谣通过上梁仪式和婚礼两大文化空间存续。上梁的地点必定会选择新建好的房屋周围，这成为来参与仪式的每个人心中默契的认同。喝彩师傅只需要出现在这一典型的处所，即可立即唤醒人们的民俗记忆，标定自身对应的演述场域。

第二，通过表演者自身的行为指涉标定。这种方式和第一种存在着关联，某种意义上讲，后者是把典型场景放置于生活世界中，前者是把典型场景直接放置在了表演者身上。冯文开提出的“语图交互指涉”^[106]比较有代表性意义。对于“指涉”一词，我们第一反应是弗里提及的“传统的指涉性”，意为在史诗中时常出现一些非常不合乎我们日常语言交流的表达，但在当地民众耳朵里却能被听懂，这种指涉和交流的前提是基于当地民众的知识背景的。同样，冯文开在文中举例了印度的歌手手拿图画、蒙古的歌手拉马头琴、藏族的歌手用唐卡来开展传统的表演。这些行为本身都是基于史诗传统的限制。再回到喝彩歌谣的实例中就可以很好地理解，喝彩师傅通过不断地运用传统语言进行对话，示意徒弟和东家、亲戚们进行应和回答，指挥乡村乐队适时吹奏，安排匠人有规律地抛下馒头。这些行为都是遵循传统的交流，都是对传统文化和习俗的交涉、对话。借此将过去深植于民众记忆中的重要场景直接嫁接到表演者的身上，标定具体的演述场域。

第三，通过演述事件的前后关系。演述场域和演述的事件紧密结合，这就为我们标定场域提供了机会，即对于演述事件前后关系的认定便可实现捕捉到演述场域的目标。乌·纳钦认为，一次史诗演述事件的发生总会以有某种动因为前提，而当该前提以事件的形态出现时，便构成了“这一次”史诗演述的前事件，并事先规定了此次史诗演述的民俗目的、功能和意义。^[107]他将诱发史诗事件的起因定义为“前事件”，而这个又可以分为常态前事件和非常态前事件，前者意在符合史诗演唱正常的发生流程和因果，后者指特殊事件例如灾难发生。在喝彩歌谣的事件发生前，我们可以透过田野资料发觉正式喝彩以前的事件，例如：上梁前的习俗准备，东家入住新房前和喝彩师傅共同完成的系列事件。在喝彩之后，触发的事件有放置八仙馒头、众宾客开始上梁酒席。这种标定的思维，在于透过民俗事件的参照物，先舍弃直接找寻演述场域的思维，从前后关系判定具体的场域位置。

综上，是根据常山喝彩歌谣的实例归纳出的三个基本标定方式。为了更好地梳理我们需要参考和借鉴自史诗的研究成果，通过学者的优秀洞见可以帮助并增进我们对于标定演述场域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