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服儒家言，嘗以孔氏論善人者而求之里閈，往往難其人。非無豪杰自許，高談奇行，動引附詩書，甚則欲卓越抗縉紳先生之上，曰：吾豈尋常科第士哉！及覈其家庭實行，有疚心負義爲童孺所羞稱者，即求古人所云“人皆詐惡，我獨詐善”者亦不可得。及讀《漢》史載取士法，後文藝而先質行。有司物色孝弟力田者上之縣官，至比入覲之廷，實且防其僞而躁也。限之以年，非四十以上不得與選。始悟古人陰重善人之雅意。顧力田不過農師，即孝弟，亦胡有異行，而朝廷之上獨亹亹好之。乃知平常日用之間，宇宙大學問，大事業，無不根本于斯，謂“孝弟力田”四字爲孔訓，善人之注疏可耳。夫孝弟事難純，力田事最苦，意彼承歡盡養，致讓聚和，一裘一索，祈暑不易。即禎祥可感，偷俗可化，上之人樂賞其節，而彼竟無求于富貴，故四十而不變則不變矣。漢代彬彬稱得人也。固崇實黜僞之效與。嗟夫！使人盡孝弟力田人也，天下患不治哉。吾邑故有温少保先生者，蓋大儒。而名臣云先生居官居里，每有意進愊悃之士，其所與咸真率樸野如古老更者，而後接之稱白首布衣之交。里中有對城張翁者，隱于農賈之間，先生引而友之最善，更教其子爲名孝廉。翁修髯偉幹，赤顴豐頷，由少至老，口無擇言，入市不二價，邑人信其長者。走吴越，吴越人信其長者。少曾追還誤留金五十金。母好齋修，則步奉禮太和山者二十年。母没，哀毁廬墓。他如捐棺還僕，施舍己責，煮粥救凶，買宅棲族，德不一二而足。温先生嘗論著之矣。以余親聞，見翁救災勸鄰，無義不倡，更造畫謀，動任推擇。時而韋藩木楗，訓竪賈以度。時而褦襶耝耰，盡土地之利。制節守正，人無閑言。饑渴嗜仁，老而彌倦。古所稱醇衷質行，生而爲善者，翁無忝焉。故一時諺曰：南城耆老張，北城儀賓梁，去喫鄉飲略相當。蓋謂兩翁皆不用儒致身，而舉事暗合《詩》《書》。詎惟世俗軒冕輩所難及而已。以是邑大夫並公論，推重之。余怪憲制收士之典太隘，與洙泗四教稍悖。先朝胡端敏公亦慨然建議，謂用人宜立賢無方，若專泥料條，則賢才抑塞。余深佩其言。漢興數百年，取士之法不易。當時崛起田間不數載，致位卿相者多。考其收效，不在明經文學之下。今天下縱不敢望復里選故事，然何至窘人八股排比，求聖賢于殘炙腐膏之中，至驅有用人品使散處甿畯井牧，迄槁項而不悔也。余目覩張翁，重有慨焉。翁壽古稀，神以樸真。愈王，其子用我被服翁訓，不愧孝廉之名。取汙邪畮鐘所獲，作滫脆爲匕箸勸，家廷徽美，傳之邑里。咸誦善人有後，知翁不伹行歌而樂也。余甚敬慕之，聊爲闡述。温先生不可作，胡從質余言。(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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