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文帝十八年(前162年)的时候,张苍告病回家,丞相就空缺了。
下一个丞相,名叫申屠嘉。
申屠嘉,是个根正苗红的军功老臣,能力强,办事强硬,担任丞相以前是御史大夫,更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老臣中屈指可数的几个还活着的人之一。
申屠嘉刚上台,就准备烧一把火。
他要烧的,其实是一个人,这个人是刘恒的宠臣,名叫邓通。
邓通,蜀郡南安县人(今四川省乐山市),之前是皇宫里的一个划船手,由于划船的人头上都要裹一块黄头巾以表示“水来土掩”之意,所以像邓通这号人也被称为“黄头郎”。
黄头郎的艰苦生活结束在一天晚上。那一晚,刘恒很快乐,因为他飞了。
本来,刘恒是飞不起来的。只是忽然来了个人,抓住刘恒,轻轻一拖,刘恒就忽一下飞了起来。
一个从来没有飞过的人,忽然能飞,自然十分地爽,更何况,刘恒喜好鬼神之事,这一飞可能在他看来是自己要升天了。
刘恒飞呀飞,飞得十分欢快。他飞够了,就觉得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于是赶紧回头看是谁让自己飞起来的。刘恒看到,那个帮他的人头上裹着一条黄头巾,是个“黄头郎”,且还把衣服围在腰间,耷拉在屁股上,这一装束给刘恒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梦醒了他都还记得。
刘恒认为梦中之事是个吉兆,就兴冲冲来到宫里有人划船的地方,寻找那位助自己升天的黄头郎。
不用说,刘恒遇到了邓通。刘恒见邓通和梦中恩人的打扮一模一样,当即就叫过来询问。
“你叫啥名字?”
“小人姓邓,贱名一个通字!”
“啊!邓通邓通,邓就是登,登天的登,通,就是通往上天,好名字,好名字!哈哈!”
就这样,邓通以福星的身份,迅速从一个杂役变成了皇帝的宠臣。
邓通在刘恒的身边,表现很好。他对刘恒恭谨之极,也不结交外臣,更没有借着刘恒的庇护而拉帮结伙扩展自己的势力。到了放假的时候,他经常都不出去,而是留在宫里侍奉刘恒。
邓通明明可以回家休息,可他却心甘情愿地侍奉皇帝,他明明可以外出享乐,却愿意留下来任劳任怨,这让刘恒十分感动,于是他将邓通拜为大夫官(相当于一个处级干部),并给了他十分丰厚的赏赐,据说赏赐的钱财都过亿了。
刘恒对邓通是十分喜爱也十分信任的,可能,他已经将邓通当成自己的半个朋友了。
所以,刘恒稍微闲一些了,就会去邓通的家里面玩耍。
这样的人,谁都知道他和刘恒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因为皇帝一般是不会去大臣家里的。然而,申屠嘉就不买账,他非要给邓通点颜色看看。
有一次,申屠嘉入朝言事的时候,恰巧邓通就在一旁服侍。据史书说,当时邓通“有怠慢之礼”,于是申屠嘉勃然大怒。
你是个啥玩意儿,老子是百官之首,岂能容你这等妖魔鬼怪在我的面前张牙舞爪?
申屠嘉是个军人,血气方刚,看不惯刘恒对邓通的纵容,当场就黑起脸,对刘恒说:“你宠幸臣子,给他们厚重的赏赐让他们富贵,臣不敢干涉,但是,这朝堂之上,任何人也不得无礼!”
申屠嘉以为,他作为丞相,都这么说了,刘恒就是再怎么喜爱邓通,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建议。可他没想到,刘恒竟然对他说:“你不要讲了,我下来会管教他的。”(君勿言,吾私之。)(www.xing528.com)
他不但没责备那个臭东西,反而极力地维护,我……我申屠嘉堂堂丞相,奈何还比不上一个邓通?
申屠嘉辞别刘恒,回到丞相府越想越窝火——要连个邓通都搞不定那还当什么丞相,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在邓通身上吧!
于是,申屠嘉派人去找邓通,要他来丞相府听命,要是敢不来,就把他斩了。
邓通知道申屠嘉对自己不满,而申屠嘉是百官之首,不能不理会他的召见,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刘恒,希望刘恒能帮个忙。
但刘恒也很为难。因为申屠嘉是丞相,邓通是太中大夫,按职位邓通是申屠嘉的下属,申屠嘉召见邓通是合理要求。且申屠嘉也没言明要邓通去丞相府干什么,如果丞相召一个太中大夫都要受到皇帝的阻拦,刚当上丞相的申屠嘉恐怕会觉得自己这丞相没法当了,工作也没法干了。
刘恒虽不能阻止申屠嘉召见邓通,但他有其他办法。
你传召邓通合法,难道我传召邓通就不合法?
于是刘恒对邓通说:“你先去,等会儿我就派人去丞相府把你接回来。”
这的确是个好计策,只要估摸着申屠嘉快要殴打邓通的时候,他的使者便立即赶到,就能将邓通给救回来。
但事情没有刘恒想得这么简单。
邓通也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因为刘恒把自己罩着就不把申屠嘉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刘恒的救援还得等一会儿。所以,他一到丞相府,就摘掉帽子,脱掉鞋子,跪下去对申屠嘉说自己错了。
面对卑躬屈膝的邓通,申屠嘉神色自若,好像没看见邓通似的,理都不理他。邓通就像个小丑,跪在原地,等候“申屠爷爷”的发落。
申屠嘉觉得自己装够了,这才张开他的金口。他声色俱厉地骂道:“我大汉的江山是高皇帝建立的,朝廷,是神圣之地,你邓通区区小人,居然也敢在大殿上嬉戏玩闹,你这是大逆不道,亵渎神灵,是可忍孰不可忍,得把你斩了才行!”
申屠嘉的“斩”字一出口,邓通恍如遭到晴天霹雳,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面无血色,呆呆地愣住了。
不过很快,邓通就反应过来,明白“斩”就是要杀了他,而他被杀了就意味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邓通这个人!
于是邓通不再发愣,大哭大叫着给申屠嘉磕头,希望申屠嘉能够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自己是跳梁小丑卑鄙无耻,而申屠丞相是圣人下凡高风亮节,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这贱如蝼蚁的性命而脏了丞相的手。邓通不住地磕头,嘴里大声地赞颂申屠嘉,心里发疯般喊着皇帝。
邓通毫不疲倦地磕头,把脑袋都磕破了(首尽出血)。但申屠嘉根本不看,也不心软,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幸臣,到时候即便皇帝怪罪,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邓通而杀害他。的确,杀害邓通不仅能消除申屠嘉的愤怒,对申屠嘉当官也很有利。如果能杀死皇帝面前谁都不敢碰的红人邓通,他在朝廷的威信将无人能及,他不但会受到百官的称赞和颂扬,也给人一种作风强硬的印象,这对他处理政务有很大帮助。
然而,理想总是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当申屠嘉正准备让人把邓通拖下去杀死的时候,刘恒的使者来了。
“这是和我玩耍的人,朕很喜爱他,你把他放了吧!”
皇帝的诏令,申屠嘉绝不敢违抗,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放了邓通。
看着邓通远去的身影,申屠嘉都快气晕过去了。早知道刘恒有这一手,就应该干脆点一刀把他宰了的。
死里逃生的邓通回到皇宫,见到刘恒,嘴一咧就哇哇大哭起来。他泪如泉涌,既伤心又激动,很久都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断断续续地嚎道:“啊嗨…啊嗨…啊嗨嗨嗨……陛下啊,丞相差点杀了我呀!”(丞相几杀臣。)
这一次,申屠嘉丢失了先斩后奏的机会,但他不会想到,这只是他第一次犯这种错误。下一回,他遇到的是一个更加让他讨厌的人,而他也完全能先斩后奏,可他没有,最终竟被这个人给活活地气死。这个将申屠嘉气死的人,叫作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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