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贾谊建议刘恒改正朔、易服色的事情,就算刘恒想搞,也一定会遭到张苍的阻挠。因为汉朝当时用的那一套正朔,崇尚的服色,都是张苍敲定的,你想换,就是挑战张苍的权威。贾谊虽才华横溢,但张苍也博览群书,是这一方面极具声望的泰斗,你要没两把刷子,就别想扳倒他。
是时候来说一说汉朝那个至今仍没有现身的丞相张苍了。
我们知道,在刘恒继位的前三年,年年都在换丞相,三年多换了四次。最后一次换,是在文帝四年(前176年),新丞相就是张苍。
张苍没有昙花一现,他当了好多年,只不过当着当着,就没脸再当了,因为他在正朔、服色等这些他最拿手的事情上丢人现眼了。
张苍是陈平的老乡,也是阳武人(今河南省原阳县)。他比陈平还要先投靠刘邦,刘邦西入关中经过阳武县的时候,张苍就跟了去。
然而,张苍有一些悲哀。
不仅因为他比陈平先来却没有陈平混得好,更因他在陈平还没来的时候就差点死掉。
当时,刘邦正攻打南阳,张苍不知犯了啥事,竟然要被杀死。
那时候,犯人被斩之前要脱掉衣服,张苍也不例外。
那天,张苍脱了衣服之后,就静静地趴在刑具上,眼睛里噙满泪水,等待着上帝的呼唤。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看来是老天爷容不下我张苍啊!在秦朝当官,犯了罪,原以为逃到这里可以活下来,没想到,没想到啊!
斩杀张苍的时候,场景跟斩杀韩信时差不多。不同的是,韩信在自己被杀之时,大叫了一声才免于一死。而张苍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他能活下来,全凭刑场中的一声叫唤。
叫唤的人是王陵——那个跟吕雉死磕的人。
王陵本来不认识张苍,只是当他看到张苍裸露着身体的时候,被迷住了。
太美了!王陵哪里见过一个身长八尺的男人居然有这么白的皮肤,白得让王陵不忍释手。于是王陵冲到张苍的面前,看了看他的脸。
看完脸,王陵二话不说,就请求刘邦放了张苍,因为他觉得张苍很帅。
刘邦听了王陵对张苍的描述:个子高(一米八几)、身体壮、皮肤白、肥硕,就把张苍给放了。
哪有这么扯的事,难道一个人长得好看就可以不死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该不会王陵是同性恋,看上张苍了吧!
不会。这里面也没什么猫腻,因为长得好就是理由。那是个看人长相的年代,不但张苍如此,就连张苍的那个老乡陈平,也沾了长相的光。我们知道,陈平以前很穷,却在后来娶到一个富家女。其实,最初富家女的父亲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只是富家女的爷爷问了儿子这样一句话;“一个人长得像陈平这么好看,会长期贫穷下去吗?”富家女的父亲听了,就再也无话可说,同意嫁女给陈平。除了陈平还有韩信,当初韩信被斩时,夏侯婴之所以决定放他,除了觉得他有想法,也因为他长得好(壮其貌)。那刘邦起兵前能娶到吕雉,也是因为长相。当时,人们习惯性地认为长相好看的人都有本事,就像我们习惯性认为秃顶的都是教授、身边有个书柜的都是学者一样。刘邦正在西征,急需人才,所以张苍就活了。
张苍和王陵,是千里马和伯乐的关系,而不是其他。那一次王陵救了张苍的命,张苍就把王陵当成了一辈子的恩人,他对待王陵,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王陵死后,张苍每次放假,都会先去王陵的家里,侍奉了王陵的妻子,才回自己的家。
* * *
刘邦和王陵也没有看错张苍,因为张苍最初在秦朝做官,工作就是掌管各地送到朝廷的文书,史书说他“明习天下图书计籍”,所以张苍对档案文书一类的工作十分熟悉,在那个读书人不多的年代,这种人就是稀缺人才。张苍不但在战争时期立下大功(陈馀就是张苍活捉的),刘邦得到天下后,他更是成了不可或缺的香饽饽。
他博览群书,精通律历,还会搞会计。刘邦称帝后,他就成了这些事务方面的专家。萧何欣赏他的才能,把这方面的工作都交给他,并让他住在相府(相府是“政府大楼”,一般官员不能把家安在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音律和历法这一方面,越来越权威,到后来,就根本无人能撼动其地位了。
一句话,他是专家。(www.xing528.com)
专家在专业领域遇到的第一次挑战,就是博学多才的贾谊,但贾谊没挑战成功。
专家第二次遇到挑战,是在汉文帝十四年(前166年)。
当时,有一个叫公孙臣的人给刘恒上书一封,对汉朝所用的这一套律历提出了质疑。公孙臣认为,秦朝时候以水为祥瑞,水来土掩,汉朝就应该以土为祥瑞。汉承秦制,将一年的第一个月放在十月,这是不对的,得改;秦朝色尚黑,汉高祖乃赤帝之子,于是服色就外黑内赤,这也是不对的,得崇尚黄色。为了增强自己学说的说服力,公孙臣还预言,将会有黄龙出现。
然而,汉朝人当时使用的历法,每年十月打头,叫“颛顼(Zhuānxū)历”,是张苍研究之后决定的,汉朝的衣服崇尚外黑内赤,也是张苍研究之后决定的,公孙臣现在不想用“颛顼历”,还想把祥瑞颜色改成黄的,张苍能答应吗?
当然不答应。
——我在朝廷待了这么多年,搞了这么多年的学术,以精通律历闻名天下,我读书无所不窥,博学无所不通,而我最精通的就是你说的那一套,我还不如你一个毛头小子吗?来跟我谈论这些,简直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在张苍看来,这绝不是政治斗争,而是严肃的“学术争论”。
张苍对公孙臣的提议坚决反对,他认为公孙臣是胡说八道。张苍是这一方面的大亨,刘恒也不懂,就没有理会公孙臣,也没管他说的什么会出现黄龙之类的无稽之谈。
然而,在公孙臣上书的第二年,忽然传来一条惊天大新闻:在成纪县发现了黄龙(成纪,今甘肃省静宁县西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虽然这句话出现得晚,但道理刘恒是懂的。刘恒听说了这件事,顿时认为公孙臣厉害,比张苍更厉害。他被公孙臣的学说所折服,便将公孙臣拜为博士。
至于所谓的黄龙,可能不是黄色的龙,而是一种罕见的代表祥瑞的野兽,也可能是当地官员为迎合刘恒,再在公孙臣的暗箱操作下谎报的。
不管黄龙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刘恒是信了,朝廷的人也信了。从那之后,公孙臣就成了律历方面的明星人物,而张苍再也没脸说自己是这方面的泰斗。
公孙臣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让张苍饱受打击。他一辈子都在研究律法,也一直引以为荣,可他花了一辈子时间研究得出的结论竟然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他怎能不怀疑自己的学识和能力?又怎会不感到羞愧?我想,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学者身上,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没脸面的张苍越来越没有干劲,动不动都说自己老了病了。更让张苍受不了的是,文帝十八年(文帝后二年,前162年),刘恒还派人来责备他,原因是他推荐的一个官员是个品行低劣之徒。
张苍再也受不了这气,与其再待在丞相位上丢脸,不如快点卸任,也留一些脸面别丢完了。
文帝十八年,张苍以老病为由,辞去丞相一职。
* * *
然而,张苍的故事还没结束,因为他的晚年生活还非常丰富。
他虽然老了,但在家里面十分风流。据史书记载,他家里有好几百个女人,凡是有了身孕的,他都不再亲近。
但他也老的一天。那时候,张苍牙齿掉光了,连饭都吃不成。
但张苍还很健朗,他又不想死。吃不成饭,难道要他饿死吗?
张苍当然不会被饿死,因为他有钱,所以就弄了些奶妈,整天抱个女人吃奶(这事要放现在,张苍也不用这么麻烦,想喝奶了直接买奶粉就是)。
由于奶水的营养价值高,喝奶的张苍一直活了一百多岁才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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