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95年五月二十日,十七岁的刘盈继位,他就是后来的汉惠帝。
刘盈是众望所归的皇帝人选,如今他冲破重重险关,终于到了这个位置。
本来,刘盈是可以有一番建树的,至少,他的名气不会比汉文帝和汉景帝的小。
但也只是本来而已。因为他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母后,于是这个众望所归的人只十分平庸地当了几年皇帝。
在上一册书中我们看到,刘盈的太子之位一直受到刘如意的威胁,直到张良、叔孙通及商山四皓相继出面后,刘盈才真正安全。
刘盈的竞争对手刘如意,出生于高帝元年(前206年),在刘盈地位受到威胁的日子里,刘如意最多不过十一二岁,这么小个孩子,他能懂什么权谋利益呢?
所以,与其说是刘盈和刘如意在争夺太子位,不如说是吕雉和戚姬在争夺太后位。
戚姬的存在,让吕雉担惊受怕了好多年。这个女人不但让吕雉每天都提心吊胆,还夺去她的丈夫,吕雉对她恨之入骨。
真想杀了这个贱货!
可是,吕雉能杀害戚姬吗?
答案是,现在还不能。毕竟,戚姬的儿子刘如意是赵王,是个有兵马的人。吕雉若杀了戚姬,刘如意一定悲愤。刘如意没了父亲,若唯一的亲人也被吕雉弄死,他说不准会为了报仇而起兵反抗的。吕雉虽然想杀死戚姬,却也不愿意挑起战事。
但吕雉是痛恨戚姬的,她绝不愿意让戚姬活得舒坦。
于是,在刘盈继位不久之后,吕雉将戚姬变成了囚犯。她把戚姬的头发剃了,给戚姬戴上枷锁,穿上赭衣(红色的囚服),囚于专门关押犯罪宫人的永巷。
沦为阶下囚的戚姬,每天还有工作:舂米。
差距太大了。前不久还是风姿绰约的戚夫人,如今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阶下囚的儿子,竟是个霸有一方的诸侯王。
戚姬明知道儿子可以救她,却不能将自己被囚的消息传到赵国。这就如同一个身患重症的人,明知道自己的病不是绝症,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治疗。那是一种绝望,一种比没有救援还要让人痛苦的绝望。
戚姬在永巷,繁重的体力劳动折磨她的身体,巨大的落差、随时的死亡和无望的救援,折磨着她的内心。
那是一个喜欢以歌舞抒发感情的年代。项羽被困垓下如此,刘邦重返故乡如此,戚姬被囚永巷亦如此。
舂米的戚姬,唱了一首歌,一首给她带来麻烦的歌。歌词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歌词的意思是简单明了的:我的儿啊,谁能告诉你我在这里受到的折磨,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
其实,相比于后来,戚姬现在做着舂米的工作,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了。
这首诉苦求救的歌曲,很快就传到了吕雉的耳中。
吕雉听了,当然很愤怒:贱人是想用你那儿子来压我吗?你以为你儿子救得了你吗?刘如意不过是个赵王,他要来长安,老娘不但保证他救不了你,还要让他自身都难保。
刘如意的存在,让吕雉对戚姬做任何事情时都必须有所顾忌。刘如意,无疑是吕雉复仇的最大障碍。
所以,必须除掉刘如意。
吕雉派出了使者,召刘如意进京。她相信,只要刘如意到了长安,就活不成。
可是,刘如意不来。
刘如意怎会不来呢?他还小,肯定是想妈妈的,来长安不就能见到妈妈了吗?
刘如意当然没多么复杂的心思,他不来,只因赵国丞相周昌发话了:我们赵王生了病,去不成长安。
生病这种把戏,吕雉见得多了。英布跟项羽玩过,韩信、彭越跟刘邦玩过。我要连你装病都看不出来,还当什么太后!使者再去,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一定要把他弄到长安来。
可以想象,使者每吃一回闭门羹,回去都要被吕雉痛骂:你们这群猪,就不能动动脑子,多想点办法?
可周昌就是不让刘如意走。刘如意不去长安,使者交不了差。
昌哥,你为啥不让赵王去长安嘛!你就说老实话,我们回去也好交差啊!
在使者往返数次之后,周昌才终于说:第一,我清楚得很,太后召赵王入京就是想杀死他;第二,赵王的确有病,去不成。
使者把周昌的话转告给吕雉,听得吕雉勃然大怒。
周昌你个老家伙,我啥时说过要诛杀刘如意,我是他后妈,想他了要他来长安不行吗?你凭什么说我想杀了刘如意?
周昌的确把话说得有点过。只要吕雉没说要杀刘如意,他就绝不能先讲出来。有些事情,虽然是明摆着的,但如果那层纸没被捅破,就千万不能说。谁先捅破了,谁就会陷入被动。
所以,当吕雉召周昌入京的时候,周昌没办法拒绝。
但周昌也不怕吕雉。毕竟,这个结巴曾救过刘盈,他的“义举”曾感动得吕雉给他下跪:微君,太子几废!(www.xing528.com)
吕雉自认为跟周昌是一派的,所以对周昌阻挠刘如意进京一事非常生气。周昌来了之后,她就把周昌狠狠地骂了一顿:混账东西,你不知道我讨厌那姓戚的贱人吗?
周昌默默地听着——你骂就骂吧,要是老夫挨一顿骂能保住赵王,你多骂几天也没事。
周昌挨了顿骂,就乐呵呵走了——哎呀,赵王总算无碍了。
但周昌想错了,因为召他入京,并非骂他一顿这么简单,最关键的是调虎离山。
在周昌前往长安的时候,吕雉又派了一批请刘如意入京的使者。
这一次,没有周昌的阻挠,使者很顺利就接走了刘如意。
诸侯王进京这么大的事,周昌肯定会知晓。他就是再蠢也该明白,刘如意到了长安,可以像蚂蚁一样被吕雉整死。
还有什么救刘如意的办法吗?
周昌想啊想,想得头都痛了,却始终也想不出办法来。现在,周昌开始悔恨,悔自己的粗心大意,考虑不周,恨自己脑子太笨,更恨自己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在和刘如意相处的两年多里,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伙子已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仅是为了刘邦的嘱托才照顾刘如意,而是彼此的相处让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事情和周昌预料的一样,吕雉就是准备在刘如意进入长安后将其杀死。对于吕雉而言,杀死刘如意是易如反掌的。这一点,吕雉相信,周昌相信,稍有常识的人也都相信。
但大多数人相信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比如这次,吕雉就发现要杀死刘如意并不容易,刘如意虽然到了长安,却并非她想象的那样能随意整死。
在长安,有谁能阻止吕太后杀人?谁的权势能盖过吕太后?
如果说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圣上,刘盈。
保护刘如意的,正是他二哥刘盈。
刘盈知道他母亲痛恨刘如意母子,所以当得知母亲召刘如意进京的时候,就意识到刘如意凶多吉少。他心里很清楚,要想救三弟,必须得自己出手。
于是,当刘如意踏入长安地界,来到霸上的时候,刘盈就早在这等着了。
有当今圣上陪伴着,哪个狂徒还敢对刘如意下手?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天逃过一劫,那明天呢?后天呢?老娘就不信,你俩还能形影不离了!
刘盈似乎看透了母亲,他还真就时时刻刻把刘如意带在自己的身边了。我妈可能在吃饭的时候给三弟下毒,那我们就吃一样的饭;我妈可能在三弟睡觉的时候下手,那我们就睡一起;我妈可能在三弟走路的时候杀他,那就让三弟一直跟着我……
万无一失了!
的确万无一失了。吕雉看着她所痛恨的刘如意不但没死,还享受着准皇帝待遇,气得牙关都快咬出血来。
但吕雉没有放弃,她一定要等待刘盈的防守出现破绽,到时候见缝插针,一针就要了刘如意的命。
但这种情况目前还没有出现。刘如意在京城,安然无恙地过着。对于刚满十三岁的刘如意而言,虽然二哥干什么他都必须跟着,尤其二哥早起时他也要跟着起床,但二哥十分和蔼,从不打他骂他,所以虽然累,但他也十分乐意,二哥干的好多事,他在赵国都没有做过。
这天晚上,刘如意失眠了,刘盈都打呼噜了他还睡不着。他想喊醒二哥给他讲故事,但想想二哥白天很累就算了。刘如意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当年离开妈妈前往赵国时曾哭得伤心欲绝的画面,也想到了那个已经去世、有着花白胡子、爱他的爸爸,他还想起在赵国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老头子……他想了好多好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天未亮,刘盈照例早起,外出练习射箭。他像往常一样走到刘如意的身旁,喊他起床。
刘如意十分瞌睡,嘴里咕哝着:“二哥,我瞌睡,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腊月,鸡叫时分屋外仍然是黑压压一片,被窝外异常寒冷,就连刘盈自己都冻得瑟瑟发抖,要不是想做个明君,谁愿意凌晨爬起来受这鸟罪!看着熟睡的弟弟,刘盈也不忍心打搅,于是他帮弟弟盖好被子,拍拍弟弟的额头,微微一笑就一个人出去了。
刘盈一直练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到寝宫,这时候,刘如意还没有起床。
刘盈见弟弟这么贪睡,轻轻一笑,就去拍刘如意起床。可刘如意好似睡得很香,理也不理他。
刘盈觉得奇怪,又拍!
刘如意仍纹丝不动。
刘盈一下子慌了,赶紧抱起刘如意。
当转过刘如意身体的时候,他看到刘如意脸上残留着僵硬痛苦的表情。他赶紧摸摸刘如意的心口,可是心跳已经停止。
那身体还有些微热——显然他刚死不久。
刘盈知道,这是母后趁自己走了之后派人将刘如意毒死的。看到僵死的弟弟,刘盈哭了。
他能不哭吗?弟弟跟他待了这么久,只因自己的疏忽和不忍就葬送了他的性命,何况这个杀死弟弟的凶手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除了哭,还能怎样呢?
刘如意死后,赵相周昌再也不理朝政,三年之后就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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