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上说清明即清洁明净之意。理想中的清明应该是田园诗歌、耕牛破荒的景象,当然还有黄鹂流莺的婉转。可事实上从记事起,就知道清明与祭奠故去的亲人有关,梨花带雨,垂泪嚎天是它不变的基调。更有杜牧那首《清明》诗,硬是将这个本是春和景明的季节平添一些惆怅与落魄。稍长一些,介子推寒食节的典故又将清明节的哀伤丰满,就像柳条儿发芽,渐次葱茏毫不惹人注意,但又一夜之间春意盎然。
上学以前,我总是抬头仰望大人们从树上摘下刚发芽的嫩枝,随手做成一个小小的柳哨。虽然也可以和他们讨要一截树枝,自己亲手制作,却总感觉不如他们从容惬意。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不仅可以伸手够到发芽的树枝,甚至可以扯下柳条,采下山间野花,编织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自己心爱的姑娘头上,却失去了年少时候的单纯与渴望。
长大以后,生活的忙碌冲淡了对清明的关注,甚至到了轻烟散尽、春深似海的时刻,才遗憾与早春时节的擦肩而过,或许印象中仅仅残留的是邻居和同事们拉家携口回原籍祭祀先人的忙碌情形。
山西的祭祀习俗很简单,金山、锡箔、冥钱、烧纸,再加上四生四品,香烟缭绕中就完成了对先祖的敬畏。不幸中年后的我也跌落到阴阳两隔的轮回中,父母的离世使我之后的每个清明节都在回忆和伤感中度过。本来这个时节应该有着桃红李白的明媚,但又必须回到矮矮的坟前,面对袅袅青烟寻找黑白的既往。
有一年清明归乡途中,与一位八十余岁的老人在山间小路不期而遇。老奶奶拄着拐杖带领她的儿孙刚刚祭奠完自己早逝的丈夫。或许是时间久远,在她的目光中已经看不到失去亲人的悲痛,相反却流露出一些少女的羞涩与期待。
老人的孩子告诉我,父亲在他们几岁的时候就离世,是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拉扯大。但无论再忙再累,天气有多恶劣,他们的母亲都会亲自来到丈夫坟前,烧把纸,絮叨半天。
“那不叫絮叨,是告诉你爹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你看你们都大了,孙子重孙子都有了,你爹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用不了多久,我也该找他去了。”老人家说着说着就像个孩子一样笑了。(www.xing528.com)
在山西,关于清明节的传说,还广为流传着介子推和寒食节的典故。春秋时期对晋文公有救命之恩的介子推面对晋文公的召唤却不肯下山,宁可抱着柳树被焚。临死前留遗言给晋文公:“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后来为了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将放火烧山的这天定为寒食节,全国禁烟火,并以介子推遗言为诫勉,最终成为春秋霸主之一。由于这天紧邻清明节,民间删繁就简将两节合一,统称“清明节”。
如介子推一样,古人将死亡看作是生命的新生或者生命本源的升华。是巧合还是古人独具匠心的安排不得而知,但在清明前后本是万物复苏、绿意萌发的时节里,要和故去的亲人面对面,形成泾渭分明的生命桥段,不仅仅是对亡者的哀思,更是要诱发后人对未来生活的思考和人生价值的重新定位。
面对孤坟野鹳,无论何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可一旦纸钱燃尽,便黄泉在后。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尤其是雨润新枝、青山满怀尽收眼底的时候,心情也当豁然开朗。犹如祭祖烧纸当中拨弄火堆的那根柳条,尽管烟熏火燎面目全非,用后随手一插,可来年再看时,居然绿意葱茏。
这种新生和隽永的力量往往让人心生感叹。就是因为这种新生和隽永,清明期间,在绿荫葱茏之前,后世子孙就必须回乡,回到故去亲人的身边,告慰先人,警醒自己。于是清明时节不再是游玩,不再是一根小小的柳哨。曾经年少轻狂,因为春光而又辜负了“春光”。在如今的“春光”里,我们要做好自己,才能如那位老人一样从容面对早逝的丈夫,在灵魂深处记忆起沿袭千年清明节的本源,来继续着千年清明节时柳哨清脆地吹响。
只是这柳哨声一年比一年更有韵味和深意。如同读到归有光《项脊轩志》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之句时的泪眼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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