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心底的结婚戒指，留下难忘回忆

方在春

我和老伴曾经短暂拥有过的一对结婚戒指，它给我俩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新中国成立40 天后的1949年11月9日，设在香港的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在两公司总经理刘敬宜、陈卓林的带领下，宣布了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不论是当天12 架银燕从启德机场昂首北飞，还是地面员工的英勇护产斗争，以及数千名员工家属的回归，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和风险。但是海外赤子因新中国的诞生热血沸腾，风华正茂的两航人，毅然抛弃了舒适的生活和优厚的待遇，带着脱下时装、洗净铅华的家属，在大无畏的爱国精神鼓舞下，冲破一切艰难险阻，胜利地回到了祖国。

1950年2月，我跟随着当时身为中航公司澳门起义非常委员会负责人之一兼秘书、不久又奉命带领第四批复员回归队伍的夫君刘祖汉和该批数百名员工家属一起，浩浩荡荡地自香港跨过罗湖桥投向祖国怀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肃立在我方桥头守卫着祖国大门、仪容威严的解放军战士。沿途见到的是军民同在田野劳动的融洽场景，耳里听到的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欢快歌声。到处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广州车站换车时，见到许多正在热情为旅客服务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个个精神饱满，仪表端庄，和蔼可亲。一个年轻战士朝我们走来，他说“：欢迎你们归来，祝你们旅途愉快。”说着，一手接过我母亲的提包，一手搀扶着她送进北上的列车，然后敬礼告别而去，使我们感到异常亲切温暖。

复员来到天津的两航人，立即溶入了新中国的建设洪流。这里引用1988年8月22日天津《今晚报》第三版《他们随两航北上》一文中的一段文字，便可见当时他们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精神面貌、速度和成绩在奉献着火一样的青春和满腔热血了。“……两航电讯部门100 多名水平高、经验丰富的技术精华，于1950年4月在天津建成民航第三修理厂（光电公司前身），6月就用抢运回来的珍贵器材开工生产。同年‘八一’中国民航开航，该厂配合导航需要，进行无线电通讯工作，成为民航电讯有力的后方。1951年‘五一’前夕，在我国电子工业落后、资料缺乏的情况下，该厂研制成我国第一台华文传真机；10月份，研制出我国第一台磁带录音机和磁带，打破了资本主义国家对我们的经济、技术封锁。抗美援朝期间，工厂研制成功我国第一台移频机，用在朝鲜战场，侦破敌人的密码电报，有力地支援了前线的斗争。1965年该厂试制出我国第一台复印机……中央领导十分重视该厂。”我老伴有幸直接为这些成就洒过汗水。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复员过于集中，有些两航人家的住房还来不及安置好，还有几家人男女分室暂住在一起，生活极度不便。但他们从不为这些琐事干扰，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艰苦创业中。

正当大家以高昂的爱国激情为改变我国一穷二白的面貌忘我工作时，1950年6月25日美帝悍然发动侵略朝鲜战争，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觊觎着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要把她扼杀于摇篮中。那时两航人回到祖国才不过三四个月，鸭绿江边飘过来的硝烟不禁使我回想起少年时代的苦难岁月。侵华日军的铁蹄恣意践踏着我们的国土，杀戮着我国的人民。一天黄昏，我们和乡亲们从躲藏的深山中回到村庄，眼前是一片惨景：被烧毁的房屋和麦粒还在冒着焦烟，漂浮在池塘中的大嫂的尸体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似在向人们控诉着日军的暴行。岸边，她那被刺刀挑破肚皮的婴儿肚肠流淌了一地……，我惊呆了，幼小的心灵被刻上了永远磨灭不掉的创痕。我忘不了，不堪日日奔走躲藏的小脚老外婆口吐白沫晕倒在地；忘不了，坚贞刚毅的寡母为不作亡国奴带我姐妹汇入难民行列，开始了漫长八年的流亡生涯；忘不了，战火吞没祖汉的家，他从青年时代就开始了动荡生活………现在，我们才刚刚有了幸福安定的家啊！难道那国破家亡的历史又要重演吗？

1950年10月25日，党中央毛主席做出了重大决策。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开赴保家卫国前线。之后捷报频频传来，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舍生忘死的英雄战士，震撼了我和祖汉的心灵，也震撼了全国人民的心灵。魏巍的战地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把我们带到硝烟弥漫的战场，“战士们的子弹打光了，身上帽子上呼呼冒着火苗，扑上去抱住敌人，让他们也烧死在阵地上。有的战士紧握的手榴弹上沾满了敌人的脑浆。有的战士牺牲了，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个耳朵……”此后又不断涌现出用身体堵住枪眼的黄继光以及为不暴露目标直到被烈火吞没也没发出一声呻吟、更没挪动一寸地方的邱少云……这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无数次催我们泪下。在铁与火的激流中，是他们用年青的生命在保卫着我们。而他们所想的却是：“只要能使祖国人民幸福，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这就是我们有着崇高思想和美丽宽广心胸，可敬可爱的战士。他们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子弟啊！难道我们就忍心让他们蹲在阴暗、潮湿、狭小的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的用和我们一样的血肉之躯去与现代化装备的敌人拼搏吗？我们能为前线做些什么呢？能为祖国多做些什么呢？

正在这时，百废待兴，财力极度匮乏的新中国向人民发出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捐献飞机大炮，支援志愿军抗美援朝的号召。大家懂得，多一件武器早日送上前线，我们亲人就可以少流一滴血。大家懂得，唇亡齿寒，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在日军铁蹄下饱尝过国破家亡惨痛的炎黄子孙，更深深地懂得，没有国，就没有家。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踊跃捐献运动在全国展开了。(www.xing528.com)

当时我和祖汉靠工资收入维持生活，且第一个孩子刚刚出世，手中没有多少积蓄。虽然祖汉决定每月认捐工资百分之二十直到捐款停止，但他仍觉得未能尽到心意。一天下班回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结婚戒指是爱情的信物，我当然十分珍惜。但如果是失败的婚姻，虽有信物也毫无价值。只要心心相印，没有信物依然有恩爱……。”我明白他的意思，没等他说完，赶忙从衣柜里取出珍藏着的两枚极其精致的金戒指交给了他。他握在手中想了想，只拿了一枚，另一枚又交还给我说“：这一枚留给你自己去捐吧。”从他那双深邃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他敞开的心扉和深深藏在心底的理解、信任以及永恒的爱。没有犹豫，没有任何难以割舍。我们捧着刻有自己的名字缩写的结婚戒指送到各自的捐献站。这就是盖有“中国民用航空工会华北区工作委员会”公章的008 号写有“收到刘祖汉同志捐献金戒指壹枚，人民币二十万元”（当时币值）字样的收条的来历。另一收条是第363 号，写着“收到方在春同志捐献金戒指壹枚”。从此，这对珍贵的戒指再也没有戴在手上，但它却永远珍藏在我们心上。

和我们一样，在各地的许许多多起义归来不久的两航人，都争先恐后纷纷解囊。有的献出了项链、首饰，有的献出了现金、存单。有些家属还做了绢花，拿出自己的高级化装品、时装，走上街头义卖募捐。同是两航家属的姐姐方景明，当时在药材公司工作，第一个写了决心书，从微薄的工资中也每月捐献五分之一，直到捐款结束。全国人民无不节衣缩食，传出许多动人的故事，形成了国家一声号召，人民八方响应的热烈场面。

我们终于赢得了一个和平的环境。

当节假日，我们全家坐着小船在公园湖中荡漾时，当带着孩子在绿荫下野餐小聚时，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上舒展的慈祥笑容和孩子红彤彤的小脸，我和祖汉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这种时刻，我俩心底便会不约而同涌出一种感激之情，感谢那些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着我们幸福的“最可爱的人”。

祖汉曾说：“在全国人民如火如荼的捐献浪潮中，我们捐献了两枚戒指实在微不足道。金钱，毕竟有限且有价。在历史滚滚狂澜中得以自慰的是，我俩曾经奉献给祖国两颗炽热的赤子之心。”风雨同舟的45年，也证实了他的话：“没有信物，依然恩爱。”现在，我和祖汉天上人间两依依。因此，偶然找到的这两张48年前的捐献收据，对我来说，就更加珍贵了。

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已经过去了48年。从那时起，“最可爱的人”就成为志愿军、解放军、人民武警的代名词。48年前“最可爱的人”唤起了全民族的爱国热情，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动力和凝聚力，推动着社会前进，教育着一代又代人，48年后的今天，我们仍需要这种热情和精神。

作者简介：方在春女士系两航起义人员刘祖汉先生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