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时期,湖北各地建制及其沿革复杂多变,政区设置归属也颇多变异。总的来说,三国时期曹魏在湖北设有南阳、南乡、江夏、襄阳、魏兴、上庸、新城七郡;孙吴在湖北占据大片疆土,前后设有荆州南郡、宜都郡、建平郡、江夏郡、蕲春郡等;刘蜀曾一度控制湖北,后又退缩至鄂西北地区,建安二十四年关羽败亡,蜀国遂撤荆州,乃至最终在湖北并无疆土。西晋时期,南北暂时实现统一,湖北也结束魏吴蜀分疆而治的局面,而得以统一。西晋初年,在湖北设有义阳郡、南乡郡、魏兴郡、上庸郡、新城郡、襄阳郡、建平郡、宜都郡、南郡、南平郡、江夏郡、武昌郡、长沙郡、弋阳郡、庐江郡等。元康元年,割荆州之武昌等三郡,并扬州七郡,因皆为滨江地区而命名为江州,试图解决荆州、扬州二州疆土广袤,难以统理的问题。怀帝时期,又以荆州、长沙等刘郡,广州之三郡,别设湘州。[2]永嘉之乱以后,王室东迁,在建康设立割据政权,偏安江东,主要保有荆州、扬州、湘州、江州、梁州、益州、交州、广州,以及徐州大半和豫州谯城等地。这一时期的湖北建制主要是南郡、南平郡、武宁郡、江夏郡、竟陵郡、顺阳郡、义阳郡、随郡、新野郡、建平郡、长沙郡、宜都郡、武昌郡等实州郡县。另外由于大批北人南下,又在湖北设有新兴郡、长宁郡、南河东郡、汶阳郡、汝南郡、绥安郡、扶风郡、广平郡等一批侨州郡县。东晋灭亡以来,宋、齐、梁、陈等南朝政权在湖北的建制亦多变化,如孝武帝孝建元年,分荆州之江夏等五郡,合以湘、江、豫三州之三郡设立郢州;宋明帝时期,分义阳等四郡新设司州等。
湖北地处天下之冲,长江横贯东西,东接吴越,西通巴蜀,北及商、洛,南下湘粤,水陆交通便利,在割据时期战略价值进一步凸显。汉魏晋南北朝时期,湖北战乱频仍,其中规模较大的战役有赤壁之战、襄樊之战、夷陵之战等,始终处于分裂割据,朝代更迭频繁,湖北地区长期处在不同政权的分隔之中。[3]
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南征以后,湖北一分为三,分属曹操、刘备、孙权控制,荆州在三国鼎立局面、巩固及其破坏起到重要作用。[4]三国之谋臣将士多次向各自主公阐述荆州之重要性。荀彧早在建安九年(204年)为曹操策划“先定河北,后修复旧京,后南临荆州”以实现“天下大定”的计谋。鲁肃也进言孙权:“夫荆楚与国临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5]而诸葛亮在隆中亦向刘备分析荆州的重要性:“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6]围绕荆州,魏蜀吴三国进行了多次战争,而夏口、江陵、襄阳始终为三方必争之地,这一地区屯驻了规模庞大的军队以及安置了相应民众。武昌(今鄂州)曾两度为孙吴都。
入晋以后,尤其是东晋以后,湖北是抵御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前线地带,承担北方防御重责。同时,湖北是六朝都城建康的门户屏障,顺江而下能够有效支援建康,维持和巩固朝局。盛弘之这样描述湖北战略地位,“自晋室南迁,王居建业,则以荆扬为京师根本之所寄。荆楚为重镇,上游之所总,拟周之分陕,故有西陕之号焉”[7],“江左大镇,莫过荆扬”。故而,多位当权重臣或皇子曾出镇湖北,通过策应、制约,保持内外实力均衡。[8]高门大族颍川庾氏、谯郡桓氏、琅琊王氏,名将殷仲堪、沈攸之等曾镇守荆州,特别是颍川庾氏和谯国桓氏几乎世袭镇守荆州地区。
南朝以后,为抑制豪强势力,后世统治者往往任命出身较为低微的“寒人”充任湖北地方官员。宋武帝刘裕鉴于“上流形胜,地广兵强”,“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则社稷同忧”,以皇家子弟驻守。彭城王义康、宋文帝等皆曾镇守荆州等。齐、梁亦以继承惯例,予以遵行。
在这种独特历史背景下,湖北充任战略屏障,维持偏安江左的建康政权,在六朝政局中具有特殊政军事地位和关键作用。为了充分熟悉和掌握湖北这一关键区域地理沿革、山川关隘、人物士族、物产资源、民情习俗等的需要,催生了地志的萌芽和发展。
(二)外来人口的迁入与社会经济的发展
东汉末年,中原丧乱,群雄割据,纷乱不已,社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俄而汉室大乱,祸起萧墙,贼臣专政,豪雄虎争。县邑闾里,奸宄烟发,州县残破,天下土崩,四海大坏”[9]。较之中原地区的战乱局面,长江中游的湖北政局相对安定,“三十有九载兵车无用”“百许年中无风尘之警”。在汉晋南北朝近四百年间,众多北方流民迁徙到荆襄地区,荆襄官员也极为重视安抚流民,招纳人才,扩充势力。魏晋南北朝时期,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交织,战乱不已,动荡不安,民众生活极为不安定。由于董卓之乱,关中豫、兖州等地流民逃亡到荆襄者达十万之众,“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余家”[10]。西晋诸王混战,北方又有十余万户流民逃至湖北。而李雄父子割据四川,引起动乱,巴蜀之民沿长江抵达湖北者也不下十万。十六国时期,五胡乱华,陕西等地流民迁徙湖北,“荆、扬二州,户口半天下”[11]。
据牟发松考证,东汉时期湖北省增加42308户、124391口,魏晋南北朝时期亦有维持着相当数量可观的规模。[12]流民的大量迁入,直接补充湖北战乱人口的损耗,甚至出现“旧民甚少,新户稍多”。户口的殷实,社会局面的相对安定,地域经济开发亦得到发展,农副业皆有长足的发展,“荆城跨南楚之富,扬都有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牣八方,丝棉布帛之饶,覆衣天下”[13]。手工业也是“百工集趋,机巧万端”[14]。荆州为商贾所聚,商业贸易往来频繁,以江陵、夏口、襄阳为中心的区域市场初步形成。夏口城下的黄军浦乃“商舟之所会”,“商旅从来皆于浦停泊”,夏口东九十里处“有石矶,波涛迅急,商旅惊骇”。[15]
(三)地方豪强势力膨胀与郡望门第的彰显
在社会等级和阶层分化甚为复杂的时期,门阀士族阶层自东汉以来逐渐形成和发展,至魏晋时期渐而固化,形成一个特殊的阶层,即门阀政治,在政治上占据权力的核心,操控地方选人、国家用人的九品中正制,在地方属于豪强势力,并且各割据政权往往依赖这些地方豪强才能得以巩固,有效推行和强制执行政治统治和社会控制。(www.xing528.com)
东汉末年以来,地方豪强势力膨胀,既是国家政权统治的基础,亦与国家政权存在或多或少的各种矛盾。湖北地方豪族势力庞大,甚至敢与官府对抗,诸多地方事务皆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方能施行。如汉献帝时,刘表到荆州任刺史,由于湖北宗族抵制而无法到江陵上任,后得到南郡大族蒯越、襄阳大族蔡瑁等支持,而得以站稳脚跟。[16]蔡氏家族是东汉时期湖北实力雄厚的大族,家道殷实,“宗室甚强,共保于洲上”。蔡瑁,“瑁家在蔡洲上,屋宇甚好,四墙皆以青石结角,婢妾数百人,别业四五十处”[17]。习氏“宗族富盛,世为乡豪”,在襄阳湖、白马坡一带经营鱼池,且有封邑在沔水又东南迳邑城北。出自该族的习凿齿,长于文史,熟稔荆州典故,曾与青州伏滔反复辩论荆州人才之盛,“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18]。张光,江夏人,为郡官,后任江夏西部都尉、凉州刺史等,家世有部曲,亦为地方土豪。
晋宋之际下至南朝,自南阳迁居江陵的几大家族也表现活跃,在地方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占有相当的优势,俨然地方事务的主宰者。[19]南阳著姓刘氏、宗氏,新野庾氏、淯阳乐氏相继南迁,成为当地大族。特别是南阳刘氏,代有官宦,“刘乔有赞世志力,惠帝末为豫州刺史。乔胄胤丕显,贵盛至今”[20]。刘眈历任度支尚书,加散骑常侍,女嫁桓玄,子刘柳任尚书左右仆射、徐兖江三州刺史。南朝以后,刘氏子弟依旧保持显赫政治优势,“家甚豪富”。刘湛,博涉史传,熟谙前世旧典,初任刘裕太尉府行参军,后任荆州功曹、秘书丞、荆州长史等,并充任荆州大中正,负责一州人士品评,实际掌控荆州选官任官大权。
汉魏六朝时期,高门大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具有明显的优势。《荆楚岁时记》撰者宗懔,先祖亦从南阳迁居江陵,“懔八世祖承,晋宜都郡守,属永嘉东迁徙,子孙因居江陵焉”[21],属于荆州地区数一数二的大族。新野庾氏,早期渡江家境拮据,至刘宋则已经“家甚豪富”,庾彦达官至益州刺史、子庾业历任豫章太守、太常卿,后世亦不凡显位者,成为“西楚望族”。《江陵记》作者庾诜即出自该族,庾诜撰有《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晋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新野庾诜,荆山珠玉,江陵杞梓,静侯南度,固有名德,独贞苦节,孤芳素履,奄随运往,恻怆于怀,宜谥贞节处士,以显高烈”[22]。又范汪,撰《荆州记》,原属范阳大姓,后渡江投先已迁居江陵的新野庾氏,“六岁过江,依外家新野庾氏,荆州刺史王澄见而奇之”[23]。
(四)人才麇集和社会文化活动的活跃
东汉末年以来,政治和社会动荡,学人和学术资源由原来的政治、文化中心的中原地区向其他地区流动,区域性的学术文化中心应时而起。[24]
东汉末年,荆州牧刘表采取得当举措,保境安民,聚集了王璨、宋忠等文学之士近千人,士民多归之,“招诱有方,威怀兼洽,万里肃清,大小咸悦而服之。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25]。荆州蔚然成为当时的学术高地,“当世知名,辐辏而至,四方襁负,自远而至”[26]。刘表在荆州设立学校,讲授儒术,学者云集“笃志好学,吏子弟,受禄之徒,盖以千计”,形成“童幼猛进,武人革面,总角佩觿,委介免胄,比肩继踵,川游泉涌,亹亹如也”的兴盛局面。而授业经史数量也很多,“耆德故老,綦毋闿等,负书荷器,自远而至者三百余人”[27]。刘表统治时期的荆州代替洛阳成为全国的学术中心,士人发挥他们的专长,开展学术文化事业。[28]
陶侃坐镇荆州,为官勤政务实,呈现“武昌号为多士”的局面。殷浩、庾翼皆在其幕府任职。荆州本地名士有黄承彦和孟氏兄弟。黄承彦“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29]。东晋时期,孟嘉、孟陋兄弟皆有长名。孟嘉,娶陶侃女为妻,为庾良从事,历任安西府功曹、征西府参军。孟陋,博学多通,名著海内。庾亮出镇荆州时,亦是名士麇集。桓温出镇荆州时,人才堪称空前,“温在镇三十年,参佐习凿齿、袁宏、谢安、王坦之、孙盛、孟嘉、王珣、罗友、郗超、伏滔、谢奕、顾恺之、王子猷、谢玄、罗含、范汪、郝隆、车胤、韩康等,皆海内奇士,伏其如人”[30]。其中罗含,为湖南桂阳人,先任庾亮荆州从事,后为桓温所称许,聘为参军,撰《荆州记》。
梁元帝萧绎,梁武帝第七子,普通七年(526年)出任荆州刺史,太清元年(547年)再次出任荆州刺史,后即位江陵,直至承圣三年(554年)为西魏所杀,前后在荆州二十余年。萧绎自诩“韬于文士”,性好读书,“多不自执卷,置读书左右,番次上直,昼夜为常,略为休已,虽睡,卷犹不释”[31],一生文化活动亦多在荆州,幕僚亦多楚人,将荆襄地区的文化发展推向新的高点。[32]
萧纲,梁武帝第三子,历任荆州刺史、江州刺史等,普通四年以后,任雍州刺史,驻襄阳,直至中大通二年徙为扬州刺史,在湖北境内凡十余年。萧纲自幼聪悟,有文才。武帝萧衍特意为其挑选文才之士充任府僚。在其幕府及后来的政权中,萧纲也招揽众多文学士人,如徐擒父子、张率、刘孝仪兄弟、孔休源、鲍至、韦粲、庾肩吾等数十人,形成雍州文人集团和西府文人集团。徐擒,字士秀,东海人,幼而好学,及长,遍览经史,起官太学博士,后一直追随萧纲转任各地。徐陵,字孝穆,博涉经史,纵横有口辩,至陈朝为一代文宗。张率,字士简,吴郡人,少好属文,年十二即能属文,至年二十六为文千余首,历任著作佐郎、秘书丞,为东南才子。前后在萧纲军府任职十年。刘孝仪,举秀才,文辞宏丽,任萧纲安北功曹参军。庾肩吾,新野人,八岁能诗,历任萧纲军府常侍、中郎、参军、文德省学士。萧纲每徙镇,常随府转。萧绎定期不定期举办包括书籍整理、著书立说、宣讲经义活动,如以贺革为首宣讲《三礼》活动,听者甚多,“王初于府置学,以革领儒林祭酒,讲《三礼》,荆楚衣冠听者甚众”。萧纲曾描述与幕僚在一起饮酒赋诗、谈论文史的情景,“吾昔在汉南,连翩书记,及忝朱方,从容坐首,良辰美景,清风月夜,鹢舟乍动,朱鹭徐鸣,未尝一日而不追随,一时而不会遇,酒阑耳热,言志赋诗,校覆忠贤,榷扬文史,益者三友,此实其人”。萧纲在襄沔流域的文化活动,培育和锻炼了一批人才,将荆襄地区文化发展推向新的高峰。[33]“自晋氏南迁之后,南郡、襄阳,皆未重镇,四方凑会,故益多衣冠之绪,稍尚礼仪经籍焉。”魏晋以来,荆襄地区生齿日繁,人才济济,欧阳修曾有诗言道:“荆州汉魏以来重,古今相望多名臣。”[34]
这一时期,大量北方名士长期在荆襄活动和定居,直接推动了湖北文化的发展与繁荣。清代中期名臣陶澍曾说:“汉魏以来,襄、郑一代衣冠极盛。”[35]“春秋战国时代湖北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在荆州附近的郢……从汉代开始,襄阳渐有取代荆州成为湖北重心之势。”一时人才荟萃,荆襄成为当时的文化重地,出现了湖北第二次人才的高峰。[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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