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成长史:汉文化与女真传统的双重教育

金章宗的母亲是孝懿皇后徒单氏，徒单氏的父亲是参与过海陵王完颜亮谋弑熙宗一事的徒单贞，母亲则是金初重臣完颜宗干的女儿、完颜亮的同母妹梁国公主。故而章宗母亲的身份，不是如有的野史所说的那样“母赵氏，即故降受千牛卫将军郓王楷之幼女”，或“金章宗之母，乃徽宗某公主之女也。故章宗凡嗜好书札，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金国之典章文物，惟明昌为盛”。徒单氏生于皇统七年（1147）。尽管徒单贞参加了谋弑熙宗的行动，但由于他在世宗即位后立即投奔世宗，因此得到世宗的信任。世宗喜谓之曰：“卿虽废主腹心臣，然未尝助彼为虐，况卿家法可尚，其以卿女为朕子妃。”大定四年（1164）九月，时年十八岁的徒单氏嫁给了后来的皇太子完颜允恭，十一月被封为妃。

大定八年夏，世宗赴金莲川避暑，完颜允恭与徒单氏都随行，这时，徒单氏已临近生产。世宗“遣宣徽使移剌神独斡以名马、宝刀、御膳赐太子及妃，仍谕之曰：‘妃今临蓐，愿平安得雄。有庆之后，宜以此刀置左右。’”，可见他对皇孙的出生充满了期待。“秋七月丙戌，次冰井，上生。翌日，世宗幸东宫，宴饮欢甚，语显宗曰：‘祖宗积庆而有今日，社稷之福也。’又谓司徒李石、枢密使纥石烈志宁等曰：‘朕子虽多，皇后止有太子一人。幸见嫡孙又生于麻达葛山，朕尝喜其地衍而气清，其以山名之。’”世宗因嫡孙的出生非常兴奋，认为自己后继有人了，因此对这个孙子格外疼爱。

大定十八年（1178），麻达葛被封为金源郡王；大定十九年（1179），开始学习女真语、女真小字及汉文儒家经典著作，其老师有进士完颜匡与司经徐孝美等。

完颜匡是金始祖的九世孙，女真名撒速，起初为完颜允恭之弟豳王完颜永成的老师。完颜允恭让太子詹事乌林答愿找“德行淳谨、才学该通者，使教章宗兄弟”。乌林答愿报告说：“豳王府教读完颜撒速、徐王府教读仆散讹可，二人可使教皇孙兄弟。”完颜允恭说：“典教幼子，须用淳谨者。”于是召见完颜匡，考察他是否堪为人师。完颜允恭问他多大了，完颜匡回答说：“臣生之岁，海陵自上京迁中都，岁在壬申。”壬申年也就是1152年。完颜允恭说：“二十八岁尔。詹事乃云三十岁，何也？”完颜匡说：“臣年止如此，詹事谓臣出入宫禁，故增其岁言之耳。”完颜允恭对完颜匡的诚实很满意，于是“命择日，使皇孙行师弟子礼。七月丁亥，宣宗、章宗皆就学。显宗曰：‘每日先教汉字，至申时汉字课毕，教女直小字，习国朝语。’”后来，完颜匡与仆散讹可都任太子侍读。

完颜匡对汉族传统文化有深入的了解，一次，“寝殿小底驼满九住问匡曰：‘伯夷、叔齐何如人？’匡曰：‘孔子称夷、齐求仁得仁。’九住曰：‘汝辈学古，惟前言是信。夷、齐轻去其亲，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仁者固如是乎？’匡曰：‘不然，古之贤者行其义也，行其道也。伯夷思成其父之志以去其国，叔齐不苟从父之志亦去其国。武王伐纣，夷、齐叩马而谏。纣死，殷为周，夷、齐不食周粟，遂饿而死。正君臣之分，为天下后世虑至远也，非仁人而能若是乎？’是时，世宗如春水，显宗从，二人者马上相语遂后。显宗迟九住至，问曰：‘何以后也？’九住以对，显宗叹曰：‘不以女直文字译经史，何以知此。主上立女直科举，教以经史，乃能得其渊奥如此哉。’称善者良久，谓九住曰：‘《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汝不知不达，务辩口以难人。由是观之，人之学、不学，岂不相远哉。’”在八百余年后看这件事，我们能够发现其背后的意味。近侍驼满九住和作为皇太孙的老师完颜匡对于何为“仁者”以及伯夷、叔齐是否是“仁者”显然有不同的看法，而两人能就此展开讨论，则说明当时儒家文化对女真人影响之深。从对伯夷、叔齐的看法上，我们可以看出，完颜匡和完颜允恭无疑对儒家文化的领会与接纳程度较深，是儒家传统观念的忠实捍卫者，而驼满九住作为近侍，虽然通过阅读翻译成女真字的儒家经典著作，已经对儒家文化有了一些了解，但显然还未被儒家文化完全同化，仍保留着女真人的一些质朴性格，因此对伯夷、叔齐的行为不以为然。与驼满九住对比，我们更能看出完颜匡和完颜允恭对儒家文化有同样的理解与认同，因此，完颜允恭选择与其观念相合的完颜匡作为儿子们的老师可谓顺理成章。

当然，完颜允恭虽然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但并没有让儿子抛弃女真传统。他曾让完颜匡创作了一首《睿宗功德歌》，主要歌颂其祖父完颜宗辅在立熙宗为太宗的继承人时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以及完颜宗辅在对宋战争尤其是富平之战中的赫赫战功，然后让完颜匡将这首歌教给麻达葛。大定二十三年（1183）三月，在世宗的生日宴会上，完颜允恭让麻达葛唱起了这首歌为世宗祝酒，世宗很惊愕，说：“汝辈何因知此？”完颜允恭回答说：“臣伏读《睿宗皇帝实录》，欲使儿子知创业之艰难，命侍读撒速作歌教之。”作为一个时刻不忘保留本民族性格与传统的女真皇帝，世宗对此非常高兴，对诸王与大臣说：“朕念睿宗皇帝功德，恐子孙无由知，皇太子能追念作歌以教其子，嘉哉盛事，朕之乐岂有量哉。卿等亦当诵习，以不忘祖宗之功。”他又让麻达葛再三歌咏，深夜才结束宴会，尽欢而散。(www.xing528.com)

此外，在对女真语的学习上，麻达葛也颇有成就。大定二十五年六月完颜允恭病逝后，世宗急忙派人回中都保护麻达葛。十二月，麻达葛进封原王，判大兴府事。此时，麻达葛用女真话感谢祖父，“世宗喜，且为之感动，谓宰臣曰：‘朕尝命诸王习本朝语，惟原王语甚习，朕甚嘉之。’谕旨曰：‘朕固知汝年幼，服制中未可付以职，然政事亦须学，京辇之任，姑试尔才，其勉之。’”

在爱子去世后，金世宗急于将爱孙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继承人。麻达葛为大兴府事时，世宗向大臣询问麻达葛任职大兴府表现如何，尚书右丞粘割斡特剌说：“闻都人皆称之。”世宗说：“朕令察于民间，咸言见事甚明，予夺皆不失当，曹、豳二王弗能及也。又闻有女直人诉事，以女直语问之，汉人诉事，汉语问之。大抵习本朝语为善，不习，则淳风将弃。”由此可见，世宗对麻达葛的能力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满意麻达葛对于汉语和女真语都能熟练运用，在世宗看来，这正是所谓女真“淳风”的具体体现。

大定二十六年（1186）四月，麻达葛被赐名为璟。五月，被任命为尚书右丞相。仅过了四天，“世宗问之曰：‘汝治事几日矣？’对曰：‘四日。’‘京尹与省事同乎？’对曰：‘不同。’上笑曰：‘京尹浩穰，尚书省总大体，所以不同也。’”后来世宗又对他说：“宫中有四方地图，汝可观之，知远近厄塞也。”十一月，完颜璟被册立为皇太孙，他到庆和殿拜谢，世宗对他说：“尔年尚幼，以明德皇后嫡孙惟汝一人，试之以事，甚有可学之资。朕从正立汝为皇太孙，建立在朕，保守在汝，宜行正养德，勿近邪佞，事朕必尽忠孝，无失众望，则惟汝嘉。”可见世宗对他寄予了殷切厚望。

大定二十七年（1187）三月，世宗在正殿大安殿亲自授予完颜璟皇太孙册，又赦免中外，完颜璟拜谢太庙及陵寝，开始接受百官的朝贺。大定二十八年（1188）十二月，世宗病重，命令完颜璟摄政，可以任免五品以下官员，并赐予他“摄政之宝”印信。大定二十九年（1189）正月，世宗病逝，完颜璟即位于柩前，开始了他的皇帝生涯。此后的几十年间，他在各方面证明了自己是金朝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