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求即通常说的吹毛求疵,作为清代文字狱的常用术语,其含义主要指定罪材料(即被加上“悖逆”、“谤讪”等罪名的文字)掇拾过滥,穿凿过甚。有时也指办案过程中株连太广,或定罪拟刑过重过酷。民间告讦和官吏吹求是清代文字狱猛虎的两只伥鬼,前者挑起文字狱,后者做成文字狱。两“鬼”相比,吹求比告讦更可怕。乾隆文字狱有许多不因告讦而起,却几乎没有不经吹求而成。前文所述各案或轻或重都有吹求成分,这里再举两个案例。
余腾蛟诗案 余腾蛟是江西武宁人,乾隆中曾任刑部主事,因索债逼死人命,革职家居,后来赏还顶戴(此人本为一名方士,与省内名流如“江西四子”蒋士铨、汪轫、杨垕、赵由仪及武宁“三盛”盛谟、盛镜、盛乐等相唱和)。他在乡中却被控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因与本乡余豹明争田产,余豹明挟忿报复,于二十六年(1761)控告他作“逆诗”5首。余豹明同党余文璧特为这5首诗作笺注,以证其“逆”。如其中《溪园》诗:
小筑临寒渚,抱瓮待时清。
只今溪园内,常闻秋水声。
余文璧注云:“既曰寒渚,又曰秋水,则无不清矣。又云抱瓮待时清,何耶?意谓筑窒以待时清,只今时势尚属秋水声,一派萧条愁惨之象耳。”
官府拘讯余腾蚊,搜获他所著诗集3本,进一步吹求集中“纵恣怪诞”词句,所获甚多。如云:“天上之人骇且逃”;“白日鬼啸”;“鬼母哺子”;“威风两卵”;“阳侯吹风”,等等。江西巡抚胡宝瑔认为余腾蛟诗“语含讥讪,狂悖不经”,属“罪大恶极”,奏拟斩立决。高宗则认为其诗“率多蹈袭旧人恶调,语句踳驳,不得谓之诽谤悖逆”(九月二十三日《上谕》)。事实正是如此,余腾蛟作诗尚怪,有自辩说明各怪句的意思与来历。十一月,新任江西巡抚常钧奏拟余腾蛟坐欺压民众之罪革除顶戴,流放云贵川广烟瘴之地;余豹明依律反坐,杖100,流3000里,加徒役3年。高宗硃批无驳改。
安能敬应试诗案 安能敬是直隶南宫(今河北南宫)人,冀州州学生员。三十四年(1769)五月,顺天学政倪承宽按临冀州考试生员,诗题为《赋得人文化成天下》。安能敬应试赋诗云:
浑庞俗渐远,焕采在此期。
满怀皆节义,人世大文垂。
恩荣已千日,驱驰只一时。
知主多宿忧,能排难者谁?
在上昭大观,化神俗自移。
万民共瞻日,含哺鼓腹嬉。
诗虽不佳,颂圣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倪承宽却认为“语涉讥讪”(似指“浑庞俗渐远”、“能排难者谁”等句),做成案子上奏,要把安能敬斥革。六月十八日,高宗硃批:“览其诗是不通,尚无别故,不必斥革。钦此。”(《清代文字狱档》第七辑)
以上两宗案件的办案官吏都是典型的吹求者,但他们并没有因为过于吹求而受处分或责斥。相反,如果不事吹求,就很可能被斥为“失察”、“办理不力”或“有意徇纵”而受警告甚至处分。这方面的教训真是太多了,如前文已叙及的:(www.xing528.com)
十七年伪疏稿案,山东巡抚准泰因消极应付被解京治罪,江西巡抚鄂昌、两江总督尹继善等人坐“失察”罪受处分。
十八年刘震宇案,湖南巡抚范时绶因拟罪过轻被革职议处;同年丁文彬案,原江苏学政庄有恭坐“失察”罪罚俸。
二十年胡中藻案,高宗命广西巡抚卫哲治查明并上奏胡中藻在广西所作诗文,谕中警告卫哲治:“稍有姑容,于汝身家性命有关”。
四十二年王锡侯案,江西巡抚海成因未发现《字贯》书中“大逆”文字,被高宗斥为“双目无珠”,“天良尽昧”,最后革职治罪,同案两江总督高晋等人因“失察”受处分。
四十三年徐述夔案,江苏布政使陶易坐“徇纵”罪拟斩立决,改斩监候,瘐死狱中。
四十五年戴移孝案,谕令各省督抚“实力查缴”有关诗集,务必“搜毁净尽”。谕中警告说:“尚有片纸只字存留,将来别经查出,惟该督抚是问。”(五月十六日《上谕》)
这类事件和有关谕旨,怎能不使官吏们心寒胆落,从而全力吹求,不顾冤滥呢!可以说,官吏的吹求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最高统治者逼出来的。
高宗断决文字狱宽严任意,喜怒无常,有时也嫌吹求过分,且猜测吹求者的用心。且看下案。
陈安兆著书案 二十二年(1757)十一月,湖南当局查获茶陵州生员陈安兆所著《大学疑思辨断》、《中庸理事断》和《痴情拾余诗稿》。前两部书尊崇谢济世的观点,对朱熹学说有所批驳,诗稿则被认为“隐含谤讪之意”。有关人犯被拘讯,案件上奏朝廷。高宗阅过有关材料后,认为陈安兆不过是“村学究识解肤浅,妄矜著作。诗稿中间有牢骚词语,亦浅学人掉弄笔墨陋习”,命“无庸处理”。他猜定湖南巡抚富勒浑“于文义本不甚深,更未免新进有意从严,一闻事关悖逆,辄欲从重惩治。而毛辉祖(按:湖南学政)又因所属生员经巡抚举发,恐稍涉徇庇形迹,遂亦从而附和”(十二月二十六日《上谕》)。
驭臣有术的高宗可谓摸透了吹求者的心理。然而司空见惯的是:吹求者极少受处分,“徇纵”者必定获罪谴,官吏们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吹求。
当然,官吏吹求不尽出于被迫,主动行事以博主子欢心的酷吏大有人在,承办胡中藻案的江西巡抚胡宝瑔就是典型。当时案发不久,原巡抚范时绶因病卸任。胡宝瑔接任当日就领人彻底搜查胡中藻原籍住宅,不放过每一样物件,连所有地板都被撬挖。同时撒开罗网,拘讯胡中藻的所有家属、亲戚及门生故旧等,每一项行动都随即上密折奏报,表功献忠。他在密折中咬牙切齿地咒骂胡家为“鼠穴”,称胡中藻祖孙父子“刻薄嚣张”,称胡母“素有刻鸷之名”,时年80余仍“悍戾狡黠”,称胡中藻弟胡中藩“狡诈”、“毫无学问”,是骗得举人功名,还幸灾乐祸地称胡中藻之父、之子及妻妾女媳的病死是“天道昭彰”。字里行间处处表现对胡中藻一门的无比仇恨,也就是对主子的无限忠爱,活像一条替主人狂吠的恶狗。他还上专折请求严惩与胡中藻有交往的石城知县李蕴芳等人,参奏前按察使范廷楷办案不力,请求拿范廷楷治罪。种种行事,连至威至严的高宗皇帝也认为“过严”、“过当”,一再指示他“不必”。后来他第二次出任江西巡抚,又大力吹求余腾蛟诗案。可以说,在清代文字狱酷政中,办案最卖力、吹求最甚、最急于媚上的酷吏,无过于胡宝瑔。
然而,高宗并没有特别酬赏这条凶犬,他一手操纵的文字狱,不允许任何人借以邀功。二十六年李雍和案,江西学政谢溶生回省城后在行李中发现了李雍和混夹的呈词和“逆词”,遂将“逆词”藏下,居为奇货,仅将呈词发下吉安府,命拘讯李雍和。待他按临九江回省城后,才通知代理巡抚汤聘,说李雍和另有“逆词”。汤聘想看“逆词”,谢溶生硬是不许,却单折上奏,想独建破案奇功,结果被高宗识破,革职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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