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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范围与处理方法-《三千年文祸(第3版)》

时间:2023-08-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总之,钱谦益诗文著作之禁是乾隆书禁中历时最久、牵涉最广的事件。与征书之举相伴随的查缴禁书运动展开后,清廷猎取的重点是记载明末清初历史的诗文笔记。全毁书大约占全部禁毁书的八成以上。《四库全书》馆曾制订《查办违碍书籍条款》,根据“违碍”情况的不同,规定不同的抽毁办法。

禁书范围与处理方法-《三千年文祸(第3版)》

禁书是指内容或字面有“悖逆”、“违碍”等情形的书籍。从词义看,“悖逆”与“违碍”轻重有异,事实上并无绝对界限。

列为禁书的主要有三类:其一,文字内容敌视或鄙视清王朝及其统治者,如屈大均诗文;其二,文字内容容易触发汉人的民族感情,特别是对明王朝的感情,如明各帝《实录》、《宝训》等;其三,文字内容与孔孟程朱之学相抵触,如谢济世的著作。自然,历年文字狱事主的著作多在禁毁之列。

此外尚有一特别事件,即钱谦益诗文之禁。乾隆书禁的历史是从高宗即位之初收缴《大义觉迷录》、查禁吕留良著作开始的。接着,乾隆六年(1741)曾下令查禁谢济世的著作。自三十四年(1769)始,有钱谦益诗文之禁。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江苏常熟人。他在晚明官至礼部侍郎南明弘光王朝为礼部尚书,降清授礼部侍郎,受黄毓祺诗案连累入狱(见前文所叙),释出后家居著书以终。据陈寅恪研究,钱氏暮年暗中从事反清复明活动,至淮甸、金陵、金华、杭州、苏州等地筹谋复明,诗文中也时露蛛丝马迹,陈氏举大量作品,考求其中字句、用典的影射。钱氏为孙儿命名“佛日”,字重光,喻日月重光,而日月合为明;小名桂哥,“桂”隐代桂王(见《柳如是别传》)。金鹤冲《牧斋年谱》也有“入清怀明,交通资助抗清志士”之语。

钱谦益著有《牧斋集》、《初学集》、《有学集》,乾隆三十四年诏毁版,然传本不绝,影响很大。因对自己的屈节行为感到后悔,入清后所著的《有学集》中许多作品表达了遗民特有的伤感悲慨,对新王朝颇有讽刺与仇恨语句。例如:“歌闻敕勒,只足增悲;天似穹庐,何妨醉倒”(《高会堂酒阑杂咏序》);“天荒地老,斯恨何穷”(《浩气吟序》);“髡钳疑剃削,坏服觅俦侣”(《次韵赠别友沂》);“马沃市场余苜蓿,婢膏胡妇剩燕支”(《哀节母寿诗》);“国殇何意存三户,家祭无忘告两河”(《简侯研德》);“南戎江山半壁新,月华应不染胡尘”(《南楼》);“歌舞梦华前代恨,英雄复汉后人思”(《西湖杂感》);“指示旁人浑不识,为他还著汉衣冠”(《自题小像》)等。晚明所著《初学集》中也大有“违碍”字句。如长达40000余字的《孙承宗行状》中,以“虏”、“夷”、“胡”、“膻”指称清军,又称清太祖努尔哈赤为“建州酋”,写传中人物骂清军头目为“臊狗奴”,诸如此类不下百处。清初文字狱未盛,钱谦益的诗文著作刊行无阻,无人检举。

时至乾隆,高宗出于“千古纲常名教”的考虑,对“贰臣”之首的钱谦益表现极大的憎恶与鄙薄。二十六年(1761),致仕沈德潜进呈《国朝诗别裁集》,请高宗赐序。高宗见集中选有钱谦益、钱名世等人的作品,甚至把钱谦益的作品《团扇篇》置于集首,而将慎郡王胤禧(高宗叔父)的诗置于末尾,又直书胤禧之名,为此大不满,命翰林院重新编订这部诗集。诸臣奉命删除了钱谦益、王铎等18个降清出仕的前朝人物作品删除,全书由36卷缩减为32卷(一说初刊本36卷,进呈本32卷)。高宗在《钦定国朝诗别裁集》序中斥钱谦益为“乱民”、“非人类”,但也没有下令禁毁其作品,表示:“其诗自在,听之可也。”后来高宗读到钱谦益的全集,被集中“狂吠之语”所激怒,于三十四年(1769)六月颁谕禁毁。谕云:

钱谦益本一有才无行之人,在前明时身跻仕,及本朝定鼎之初,率先投顺,洊陟列卿,大节有亏,实不足齿于人类。朕从前序沈德潜所选《国朝诗别裁集》,曾明斥钱谦益等之非,黜其诗不录,实为千古纲常名教之大关。彼时未经见其全集,尚以为其诗自在,听之可也。今阅其所著《初学集》、《有学集》,荒诞悖谬,其中诋谤本朝之处不一而足。夫钱谦益果终为明朝守死不变,即以笔墨腾谤尚在情理之中,而伊既为本朝臣仆,岂得复以从前狂吠之语列入集中?其意不过欲借此以掩其失节之羞,尤为可鄙可耻。钱谦益业已身死骨朽,姑免追究,但此等书籍悖理犯义,岂可听其流传,必当早为销毁。其令各督抚将《初学》、《有学》集于所属书肆及藏书之家,谕令缴出。至于村塾乡愚,僻处山陬荒谷,并广为晓谕,定限二年之内尽行缴出,无使稍有存留。钱谦益籍隶江南,其书板必当尚存,且别省有翻刻印售者,俱将全板一并送京,勿令留遗片简。朕此旨实为世道人心起见,止欲斥弃其书,并非欲查究其事,通谕中外知之。(六月六日《上谕》)

由此,高宗迁怒于始作俑的诗集编辑者沈德潜,适逢沈新近亡故,高宗特命两江总督高晋查明沈家有无钱谦益诗文集留藏。高晋遵旨行事,无所得,亡人逃过一劫,可最终因一柱楼诗案,几至于发塚。四十一年(1776)十二月,高宗又命江苏巡抚杨魁查缴《国朝诗别裁集》的原版书及板片,且命史馆把钱谦益列入“贰臣传”。钱谦益的其他著作,如《列朝诗集》、《国初群雄事略》等,也被悬为厉禁。钱谦益交游广,慕其名者众,别人诗文集中往往有其文字,这番免不了删削挖改乃至全集禁毁。总之,钱谦益诗文著作之禁是乾隆书禁中历时最久、牵涉最广的事件。

与征书之举相伴随的查缴禁书运动展开后,清廷猎取的重点是记载明末清初历史的诗文笔记。而从实际查缴的情况看,禁书所隶属的时域很宽,上至宋、元、明人的著作(因书中有贬斥辽、金、元的文字),下至当代人的文字作品。禁书的体裁形式多样,野史笔记、诗文集外,还有小说戏曲作品及方志、谱牒、碑刻等,书籍包括稿本、抄本、印本和印板等。

清廷规定:各省将查缴所得禁书汇总密封,专运入京,交军机处或《四库全书》馆等专门机构处理。处理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全毁,即全书销毁;一种是抽毁,即删除部分字句。全毁书大约占全部禁毁书的八成以上。据黄爱平先生《四库全书纂修研究》一书的统计,19年中清廷计禁毁书籍3100多种,151000余部,销毁板片80000块以上。至于民间畏祸而私自烧毁的,更不知有多少。

全毁或抽毁当然是依据其书“违碍”程度和利用价值而定。全毁书一烧了事,抽毁就麻烦得多。《四库全书》馆曾制订《查办违碍书籍条款》,根据“违碍”情况的不同,规定不同的抽毁办法。书经抽删,必然留下空白,任其“开天窗”则刺眼,强行牵合则文脉不接,于是不得不填补字句。因此,抽毁实际上就是改换字句。这样做既冤枉作者又贻误和欺骗读者,手段最为恶劣,而被抽改的书籍中甚至包括经圣祖御批的《通鉴纲目续编》。孟森以为禁书范围之广“充其自讳为夷狄之一念,不难举全国之记载而尽淆乱之,始皇当日焚书,决不至离奇若此。盖一面焚前人之信史,一面由己伪撰以补充之,直是万古所无之文字劫也”(《字贯案》)。无论全毁、抽毁,都必须奏请皇帝批准。据说所有禁毁书籍都经高宗“亲行检阅”,“每进一编,必经亲览,宏纲巨目,悉禀天裁。定千载之是非,决百事之疑似,权衡独运,衮钺斯昭”(《四库全书总目凡例》)。这个独裁者真把全副身心都豁出来了。

清代书禁并非始于乾隆,禁书的范围也不止上文所述3类。如:(www.xing528.com)

谶纬妖书之禁 前述,西汉东汉初,谶纬之学是一门时髦的御用之学,至东汉中叶,始有张衡禁止谶纬的建议(前此只禁民间私造谶纬),但未被采纳。西晋以后设禁趋严,隋炀帝禁谶纬书,“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隋书经籍志》“纬类序”)。经隋朝以后的多次禁纬,历唐宋元明清,谶纬之风锐减,但也时有谶谣流传于世。《大清律》规定:凡造谶纬妖言并加以传播者,判斩监候;造而不传者,流三千里;收藏谶纬妖书者,杖一百,徒三年。此外,私刻年历书也在禁缔之列,这也是历代规矩。

小说淫词之禁 顺治九年,康熙二年、二十六年、四十年、四十八年、五十三年,雍正二年,乾隆三年、十八年、十九年(又嘉庆七年、十五年、十八年,道光十四年,咸丰元年,同治七年、十年,光绪十一年、十六年、二十六年),清廷都曾发布查禁“小说淫词”的诏令。所禁“小说淫词”有《隋炀艳史》、《绣榻野史》、《肉蒲团》、《欢喜冤家》等下流淫秽作品,乃至《西厢记》、《金瓶梅》、《水浒传》等名著。康熙五十三年定例:造作、刻印小说淫词者,官员革职,军民杖一百、流三千里;买卖小说淫词者,杖一百,徒三年;官员失察者,初次罚俸六个月,二次罚俸一年,三次降一级调用。附记一事:晚清吴县名士石韫玉对“小说淫词”等“得罪名教”之书深恶痛绝,家中特设焚书处,题为“孽海”,收焚“小说淫词”等近万卷(见《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一九五石氏传记),所焚书包括宋人《四朝见闻录》,是内有攻击朱文公一疏。上行下效,难为这号深怀“世道人心”之忧的“正人君子”。据说他能中乾隆庚戌科状元,就是靠这类“扶持名教”的阴德(李调元《淡墨录》卷十六)。

科场用书之禁 顺治九年经礼部题准,禁止书坊滥刻窗艺、社稿(均属八股文作品)。乾隆二十九年、五十七年、五十八年,清廷下令禁缔专用于科场的小本删节《四书》、《五经》。又嘉庆二十年经河南学政姚元之奏准,禁止书坊刻印《四书典制类联》和《四书人物类典串珠》;道光十一年,严令禁毁小本经书;道光十四年,提督衙门获《文海题备》等科场用书4800余册,移交刑部销毁。

此类禁令,宋以下历代均设,目的是端正学风和考风。

外国自然科学著作之禁 明中叶以来,西方自然科学开始传入中国,与中国封建统治者及士大夫的保守思想发生冲突,偶尔亦见书禁,如清初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所著《穷理学》的被禁毁。南怀仁是当时新历法的主持者,介入新旧历法之争曾罹祸难,其事来由甚长。

明末,天主教神父德国传教士汤若望来华,奉命与大学士徐光启等修订历法,运用科学计算方法编成精确的新历,因明亡未获颁行。进入清代,世祖任命汤若望为钦天监正,废除明《大统历》,采用新历,赐名《大清时宪历》。此举遭到封建卫道者的反对。顺治十七年(1660),新安卫官学生员歙县人杨光先(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杨光先在明为千户,因上书劾温体仁、陈启新被杖戍辽西)上书,指控《时宪历》上印有“依西洋新法”字样,是“窃正朔之权以予西洋”。清廷未准所控。康熙三年(1664),杨光先再次上书,指控汤若望编造“妖书”(指《时宪历》),及选定荣亲王葬期、山向等犯忌犯“煞”,并及外国传教士图谋不轨等况。清廷于是下令取缔天主教,逮捕汤若望及其同事南怀仁等人。接着把汤若望、南怀仁等人驱逐到广东居住,钦天监主持新历的李祖白等五人处斩,宣布以《大统历》取代《时宪历》,杨光先授钦天监正。

康熙六年圣祖亲政,南怀仁上疏指摘《大统历》谬误。圣祖组织人员验证,果然不假,于是罢免杨光先。康熙八年(1669),清廷任命南怀仁为钦天监副,废《大统历》,仍取《时宪历》。南怀仁上疏劾杨光先诬陷汤若望,于是杨光先被拟斩决,改充军。圣祖悯其年老,特予赦免,同时下令为已故汤若望建造坟墓,依例赐予恤典。

经历这次事件,圣祖深以外行为耻,发愤研习天文历算之学,以至精通其术。但由于时代局限性,他对西方自然科学的一些门类仍抱有传统偏见。南怀仁所著《穷理学》宣传科学知识,说人的思想和记忆在脑不在心,圣祖阅后斥为“乖谬不经”,下令禁毁。

应该说康熙朝对天主教不全排斥,但雍乾嘉道四朝,皆禁天主教,因而也禁西方之书翻译传布。不过或时松时紧,或坚定不移,期间教案频出。上述禁令和事件虽然点多面广,终究不能与乾隆后期的查缴禁书运动相比拟。乾隆禁书运动无疑是古代文献的空前灾难,当时被官方和私人销毁的无数书籍自不必说,仅官方抽改后收入《四库全书》的那些书籍,就因其变乱文字、混淆故实而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鲁迅先生对此非常愤慨,以至有“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的说法(见《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之余》)。任松如先生在其所著《四库全书答问》自序中,总结乾隆君臣祸书殃人的罪恶,有云:

……删改之横,制作之滥,挑剔之刻,播弄之毒,诱惑之巧,搜索之严,焚毁之繁多,诛戮之惨酷,铲毁凿仆之殆遍,摧残文献,皆振古所绝无。虽其工程之大,著录之富,足与长城运河方驾,迄不能偿其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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