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述夔《一柱楼诗集》案解析

从文字狱材料看，清代文人学士反清排满的思想意识虽然屡遭摧残，但始终没有消亡。它时隐时现，捕捉它的文字狱也时起时伏，乾隆四十三年（1778）便有徐述夔诗案。

徐述夔原名赓雅，字孝文，江苏东台县举人，生于康熙中叶，乾隆初年曾拣选知县，卒于乾隆二十八年前后，所著《一柱楼诗集》生前未刊。其人思想言行难以详考，著名诗人沈德潜曾为作传，称赞其品行文章，可惜传文禁毁无存。他有两个弟子，一姓徐，一姓沈，分别为起名“首发”、“成濯”，合起来是头发都被剃光了的意思，显然是对剃发令表示不满，也就是对清廷不满。从这件小事可窥见徐述夔的隐秘思想。

《一柱楼诗集》多咏明末时事。后来被摘为罪证的诗句，如：“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与“胡儿”音谐）搁半边”（《正德杯》）；“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鹤立鸡群》）；“重明敢谓天无意”；“江北久无干净土”；“乾坤何处可为家”；“旧日天心原梦梦，近来世事益非非”（以上诗句出处未详）等，大抵都有厌清思明的深刻含意，指为“悖逆”不算冤枉。据说集中还有《咏鼠》诗云：“毁我衣冠皆汝辈，捣他巢穴在明朝”，则简直是号召反清。徐述夔卒后，遗集由其子徐怀祖整理付刊，沈德潜所作传置于集首，后来徐怀祖也去世。

诗案起于私怨。监生蔡嘉树要把卖给徐家的田赎回去，徐述夔孙徐食田、徐食书不允，两家兴讼结怨。蔡嘉树扬言要控告徐家藏匿“逆书”，徐食田便自携《一柱楼诗集》赴县呈缴，时为四十三年（1778）四月。当时正值查缴禁书运动兴起，清廷有令：收藏禁书之人凡在限期内自动呈缴的，免予追究。徐家缴书在限期内，因此无事。与此同时，蔡嘉树先后赴东台县和江苏布政使衙门检举《一柱楼诗集》为“逆书”，但都没有引起重视。布政使陶易还认为蔡嘉树是挟怨构陷，要治他的诬告罪，嘱幕友陆琰拟文将此事移交扬州府查办。

扬州知府谢启昆接到案子，看出书中确有“违碍”，还没有来得及上报，这时如皋士人童志璘已向按临金坛的江苏学政刘墉交出自己收藏的一部《一柱楼诗集》。勇于任事的刘墉翻检诗集后立即上奏，并逮捕了徐食田等人。高宗看过诗集，命署两江总督萨载和江苏巡抚杨魁详查徐述夔所有文字。待得到杨魁等人奏报，得知陶易等人办案情形，高宗震怒，命将陶易解京治罪。陶易到京后被判斩立决，高宗命从宽改为斩监候，不久病死狱中。徐食田等人也先后解到京师。高宗传谕云：

徐述夔身系举人，乃丧心病狂，敢于所作《一柱楼诗》内系怀胜国，暗肆诋讥，谬妄悖逆，实为罪大恶极。（十月二十五日《上谕》）

案件于十一月审结，除陶易先死以外，其余人犯依“大逆”律作如下处置：

徐述夔、徐怀祖父子开棺戮尸，枭首示众；收藏“逆诗”的徐食田、徐食书，校对“逆诗”的徐首发、沈成濯，“有心袒护”的陆琰，以上五人原拟斩立决，高宗命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徐述夔子孙家属发配边远地区；为徐述夔诗文作跋的毛澄杖100，流3000里；办案不力的谢启昆革职遣戍；东台知县涂跃龙杖100，徒3年。

此外，已故沈德潜被褫夺所赠官爵与谥号，墓碑被平毁，并从贤良祠撤除其牌位。沈德潜是江苏长洲人，生前为高宗诗友，官至礼部侍郎，君臣时相酬唱，恩礼非同一般。卒后赠太子太师，谥文悫，入祀贤良祠，高宗亲作挽诗。只因给人作一篇传，身后竟遭如此待遇。乾隆四十四年（1779），高宗作《怀旧诗》，内咏及沈德潜，有云：

其选国朝诗，说项乖大义。制序正厥失，然亦无诃励。(www.xing528.com)

仍予饰终恩，原无责备意。昨秋徐案发，潜乃为传记。

忘国庇逆臣，其罪实不细。用是追前恩，削夺从公议。

彼岂魏征比，仆碑复何日？盖因耄而荒，未免图小利。

设曰有心为，吾知其未必。其子非己出，纨绔甘废弃。

孙至十四人，而皆无书味。天网有明报，地下应深愧。

可惜徒工诗，行阙信何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高宗对沈由亲近到恼怒，是此前因《国朝诗别裁集》已埋下积怨（详后文乾隆书禁部分）。

乾隆四十三年前后是文字狱最繁密的时期，发生在这段时期的《字贯》案和《一柱楼诗集》案，堪称乾隆中后期文字狱的典型，犹如胡中藻诗案为前期文字狱的典型。当时查缴禁书运动甚嚣尘上，徐述夔诗案结束时高宗特借此案颁谕督促这一运动，把它推向高潮。因此，这一诗案又可视为查缴运动的重要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