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王锡侯《字贯》案:三千年文祸揭示的严重问题

王锡侯《字贯》案:三千年文祸揭示的严重问题

时间:2023-08-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据以上引文可知,《字贯》大体上是把《康熙字典》所收单字按《尔雅》体例重新加以编排,编者动机至诚至忠,绝无邪恶意念。王泷南犯法流配,潜逃而归,被王锡侯检举而重新处罚,后遇赦还乡,蓄意报复。及《字贯》缴进,高宗过目,却在书首《提要·凡例》中发现极为严重的问题。这年十一月,王锡侯被押到京师,法司遵照高宗指示据“大逆”律判决他凌迟处死。《字贯》案是彻头彻尾的冤滥之案。

王锡侯《字贯》案:三千年文祸揭示的严重问题

康熙帝经营文治,命儒臣编纂了一批大型的“钦定”书,其中小学方面有《康熙字典》。这部书收字46000余(后有增广),容量远远超过《说文解字》,被四库馆臣誉为“六书之渊海,七音之准绳”。其实由于用功草率,多有纰漏,而且对一般使用者来说,由于收字过多势必寻检不便。于是有人试图加以改进,这人便是王锡侯。

王锡侯字韩伯,江西新昌(今宜丰)人,中举后九科会试均报罢,从此灰心科举,专事著述,希望成一家之言。他深感《康熙字典》穿贯”不得法,查检和识记都不容易,于是用数年之功编就一部《字贯》(《清史稿艺文志》著录作《字贯提要》),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开雕于吉安,次年印装完工。全书40卷,分订10册,书前缀自序表述编书动机和全书体例,有云:

圣祖仁皇帝性由天,学(按:此处有佚文),命臣工纂定《字典》书,搜千年之秘奥,垂三重之典章,煌煌乎如日月之经天,有目者共睹而快之矣。然而穿贯之难也,《诗韵》不下万字,学者尚多未识,而不知用。今《字典》所收,数增四万六千有奇,学者查此遗彼,举一漏十,每每苦于终篇,掩卷而仍茫然。窃尝思《尔雅》以义相比,便于学者会通,然为字太少,不足以括后世之繁变,亦且义有今古不相宜者。兹遵《字典》之音训,扩充《尔雅》之义例,于是部署大者有四:天文也,地理也,人事也,物类也。于四者之中,析为四十部,于每部之中又各分条、件,于条、件之内又详加鳞次……犹散钱,义以贯之。贯非有加于钱,钱实不妨用贯,因名之曰“字贯”。

生右文之代,食太平之福,沐雨露之恩,游翰墨之场,爝火之光虽无补于重离之照,兔园之抉虽无窥乎天禄之藏,然序变寒暑,精劳日夜,已数年于兹矣。又喜同志者殷勤资助,得已尽寸心而付剞劂,斯以草莽藉文事以报国之一端。(录自柳诒徵《记王锡侯(字贯)案》,参阅孟森《学贯案》)

据以上引文可知,《字贯》大体上是把《康熙字典》所收单字(及其音训等)按《尔雅》体例重新加以编排,编者动机至诚至忠,绝无邪恶意念。

除《字贯》外,王锡侯还著有《故事提要录》、《经史镜》、《王氏源流》、《国朝诗观》、《西江文观》、《唐人试帖诗详解》、《望都县志》、《青箱要录》、《神鉴录》、《感应篇注》、《书法精言》等和诗文集。这些著作有的也许未脱“乡曲小儒”的浅陋本色,难以称一家之言,但《字贯》的编纂无疑是可贵的尝试。为了扩大著作的影响,王锡侯尽可能将所著书与官绅名流拉上关系。如《字贯》书首开列“参阅”者名氏20余人,又有工部侍郎同乡李友棠所题诗一首;《王氏源流》有其座师大学士史贻直的序;《经史镜》和《唐人试帖诗详解》有另一座师侍郎钱陈群的序。他的诗文作品还被载入同乡和友人的集子中。总之,在穷乡僻壤的新昌一带,王锡侯已是颇有名气的学者。但他门第寒微,房派单弱,时常受人欺凌,曾因祖墓纠纷与族人王泷南结怨。王泷南犯法流配,潜逃而归,被王锡侯检举而重新处罚,后遇赦还乡,蓄意报复。

乾隆四十二年(1777)十月,王泷南控告王锡侯私自删改《康熙字典》,抠住序中“穿贯之难”等句,诬王锡侯贬毁圣祖钦定之书(也就是贬毁圣祖)。王锡侯听到风声,连忙挖改书版,删改序文和凡例中若干字句。江西巡抚海成接到控告,没有细读《字贯》全书便上奏朝廷,认为书序“虽无悖逆之词,隐寓轩轾之意,实为狂妄不法”,拟革除王锡侯举人功名。高宗阅奏,只当是一般的著书狂妄,便批交大学士、九卿议处。及《字贯》缴进,高宗过目,却在书首《提要·凡例》中发现极为严重的问题。

《提要·凡例》共十二则,其中一则教读者怎样避讳,说圣祖庙讳上一字“玄”应避用“元”字,下一字“烨”应避用“”字;世宗庙讳上一字“胤”应避用“引”字,下一字“禛”应避用“正”字;高宗御名上一字“弘”应避用“宏”字,下一字“曆”应避用“歷”字。作者所教这些避讳方法完全是遵照官方的规定,解说中不得不出现的“玄”、“烨”等字都做了缺笔处理,以示敬避。凡例和自序的书写格式也完全符合功令,凡关于清朝、清帝的字眼都另起一行抬头书写,方方面面可谓敬谨之至,可是高宗却嫌作者直接将圣祖、世宗庙讳和他的御名所用字逐一开列,又仅仅作一般的缺笔处理,而没有使用更严格的析字避讳法(如“弘曆”写作:“上一字从弓从厶,下一字从厤从日”),且将庙讳、御名列在孔子名讳之后。于是勃然大怒,传谕有云:(www.xing528.com)

阅其进到之书,第一本叙文后凡例竟将圣祖、世宗庙讳及朕御名字样开列,深堪发指。此实大逆不道,为从来未有之事,罪不容诛。即应照大逆律问拟,以申国法而快人心。(十月二十一日《上谕》)

高宗在谕中痛斥海成“有眼无珠”,命其亲自领人搜查王家,派得力之人把王锡侯押解进京,其余缘坐之人分批解京。

海成接谕如五雷轰顶,立即遵旨执行,但不久还是被革职治罪。这个满洲大吏上年十一月还因查缴禁书8000余部,为各省督抚做出榜样,曾获主子传旨嘉奖,如今一着不慎便落为阶下之囚。后人议及此事,说是“天道好还”。其实“天道”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喜怒无常恩威莫测的乾隆天子

这年十一月,王锡侯被押到京师,法司遵照高宗指示据“大逆”律判决他凌迟处死。高宗审批却改为斩立决,其子孙由斩立决改为斩监候,妻、媳、幼童配给功臣之家为奴。家产抄没,折银仅60余两。连累获咎的官员除巡抚海成外,布政使周克开和按察使冯廷臣坐失察革职议处,两江总督高晋以同样原因降一级留任;为《字贯》题诗的李友棠革职;列名“参阅”《字贯》且为《经史镜》等书作序的史贻直、钱陈群均已去世,免予深究。王锡侯的所有13种著作及别人书中有王锡侯诗文的一概销毁。

《字贯》案是彻头彻尾的冤滥之案。不管从哪方面说,王锡侯都没有丝毫“大逆”气味。相反,他的思想言行对清廷、清帝表现了足够的忠敬。孟森认为主要原因是乡曲小儒竟敢冒犯皇帝尊严,妄改妄议钦定之书。依照乾隆五年奉敕编制的王朝最高法典《大清律》:“凡上书若奏事,误犯御名及庙讳者,杖八十。馀文书误犯者,笞四十。”(《吏律·职制》)如此而已。就算《字贯》犯讳,也不过是“文书误犯”,事主处分不过是“笞四十”,何至于照“大逆”罪斩首抄家。高宗口口声声标榜“伸国法”,不知他依据的是哪朝“国法”。

从胡中藻、齐周华到王锡侯,文字狱越办越狂热,越办越冤滥,文网机阱,日深一日。人们认为,自《字贯》出事以后,学者再不敢编字书,治小学的都埋头钻《说文》。治史有庄廷戴名世、陆生楠为戒,治经有吕留良、谢济世为戒,作诗文有胡中藻、齐周华为戒,如今治小学又有王锡侯为戒,可谓天罗地网,荆天棘地。

其时文人学者可涉足的范围越来越窄,其所研治离社会人生越来越远。再不敢奢谈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著书不敢担关系,如袁枚所言:“文人之大患,在乎有心为关系”,因为“欲著古今不朽之书,必将召崔浩刊史之灾,熙宁伪书之禁”(《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九《答友人论文第二书》)。于是如龚自珍《咏史》诗所云:“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于是“人人低首,家家颂圣,专制之乐,其乐无穷”(张元济《明史钞略跋》)。乾嘉学者各自蜷缩在一个小圈子里钻故纸堆,于是“乾嘉之学”几乎成为考据学的代名词。“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一代之学,皆一代王者开之也。”(龚自珍《乙丙之际箸议》第六)以文字狱为负面标志的一代文治,造成以考据学为代表的一代学术。开此一代之学的“王者”,是功是过,人们自有评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