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名世字田有,一字褐夫,号药身,又号忧庵,学者称潜虚先生。姓氏书上说戴氏出自宋姓,所以人们又称之为“宋潜虚”。他是江南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家在乡下,地名南山岗,因此文集取“南山”为名。
戴家前几代都读书做官,戴名世自幼勤奋好学,尤其嗜好古文(散体文),有志做古文家,为文“空灵超妙”,30岁左右已经名彰一方,后来被称为是桐城派先驱。学问文章虽好,功名却得来艰难:28岁入学为诸生,53岁中举,金榜题名已是57岁。数十年间他以教授生徒和评选制艺为生,还做过幕僚。足迹所至,饱览山水佳胜与都市繁华,他把这些都摄入古文作品中。康熙三十九年(1700),他的门人尤云鹗出资为他刻印一部《南山集偶抄》,所收为尤云鹗平日抄藏的120篇文章,作者署名为“宋潜虚”。尤云鹗和当地名士方苞、朱书都为这部文集题了序,尤云鹗序实为戴名世作。两年后,文集印竣,流传于世。谁也没有料到,后来招致杀身大祸的就是这部《南山集偶抄》,漫称《南山集》。
与《南山集偶抄》同时刻印的,还有戴名世的一部史料笔记《孑遗录》,二书合刊。(《南山集偶抄》北图所藏少10篇,足本今藏安徽省博物馆,共四册,中有《孑遗集》)。该书记录明末桐城士绅抗“贼”(农民起义军)事迹,由门人方正玉出资刻印,王源、汪灏和方正玉等人题序或评点。
自唐宋以来,古文家几乎都爱读史、修史,戴名世也不例外。他对史学有浓厚兴趣和相当造诣,于史家“三长”(才、学、识)以及正史、野史的利弊得失等,均有独到见解。他最大的愿望是著一部完整的、可以传信后世的明史,为此平时注意搜集和考辨史料,尤其是南明几个小王朝的史料。当时清廷正开馆修《明史》(清代修《明史》始于顺治二年,冯铨总裁,仅成数帙;康熙四年史馆复开,以国书译《明实录》未数卷,会修《世祖实录》,遂罢;康熙十七年下诏修《明史》,开馆,举博鸿科,乾隆四年书成),向民间征求遗书。但自从庄氏史案发生后,人们心存恐惧,民间收藏的明末史料毁亡殆尽,即使还有残余也不敢上交。戴名世由此认定官方修不好明朝的“一代全史”,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弥补这一大憾。一时忘乎所以,放言无忌,竟重蹈庄廷覆辙。
事情是从别人的一部笔记开始的。
顺治十四年(1657),身为翰林侍讲的桐城人方猷派充江南乡试正考官,典试期间徇私舞弊,取士不公,引起公愤。其同乡(据说已联宗认了本家)少詹事方拱乾之子方章钺被取中,尤为众矢之的。由此引发一起科场大案,方猷等人被处斩。方拱乾全家流放宁古塔,其中有方章钺的长兄、内弘文院侍读学士方孝标。过了数年,康熙嗣位大赦,方孝标释归。方家有亲故在贵州做官,方孝标于是出游贵州,顺路又游云南。当时正逢吴三桂起兵反清,方孝标被吴三桂扣留。他装疯逃脱,化装为僧人回到桐城(一说被吴三桂授为“翰林承旨”,后来率先迎降,免死赦归)。方孝标追忆在云贵的经历见闻,写成笔记《滇黔纪闻》,刊入他的《钝斋文集》中,其中有南明桂王永历王朝的一些史料。
方孝标去世后,戴名世读到了这篇《滇黔纪闻》,如获至宝,把其中的南明史料采入自己的笔记和文章中,凡涉及方孝标之名皆隐而不书,只称“方学士”。后来门人余湛又向他谈起永历王朝的一些事实,说是从僧人犁支那里听来的。犁支本是桂王(永历帝)宫中的宦官,所言当有根据,于是戴名世亲往采访,不巧犁支云游而去。戴名世怅望之余,让余湛把所听来的史料详细写给他,然后与《滇黔纪闻》参比质证,结果发现二者不但详略有异,而且有大相矛盾之处,感到取舍为难。戴名世为此惆怅苦闷,致书余湛以吐心曲。书中写道: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两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之在崖州?
这篇《与余生书》,被刊入《南山集偶抄》。(www.xing528.com)
《偶抄》中还有一篇《与倪生书》,谈论修史体例,说清朝大一统的历史应当从康熙元年算起,因为世祖虽然入关18年,但南明三藩(又称前三藩)未平,比照蜀汉三国先例,顺治一朝不能算正统。此外,集中文章还直书南明各朝年号与帝号,为殉明的忠臣义士作传褒扬,又记录了清初强迫汉人剃发和杀害崇祯太子(事在顺治元年,清廷宣布为“伪太子”)等事件。这些文字都是致命的祸根,而作者竟毫无察觉,他完全被史家的责任心所主宰。其实戴名世丝毫没有反清复明的意念,他的科举追求就足以说明一切。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近花甲的戴名世突然文星发旺,会试中第一名(俗称会元),殿试擢一甲第二名(俗称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两年后,左都御史赵申乔据《南山集偶抄》中《与余生书》等篇题本参劾戴名世“狂妄不谨”,所刻文集“倒置是非,语多狂悖”,一些平时忌恨戴名世的人乘机下石。于是戴名世被捕入狱,捐刻《偶抄》、《孑遗录》及为二书作序的人,还有方孝标、戴名世两家亲族等,一并被捕。方姓是桐城望族,明清间出了很多名人。当年吴三桂称帝,桐城方光琛(一作歙州人氏)任伪丞相,子侄9人均授伪职。乱平,方光琛及其子侄被诛,只有一个叫方学诗的在逃。如今圣祖过问戴案,以为方孝标与方光琛同族,怀疑方孝标也做过伪官。又以为《与余生书》等文提到的“方学士”就是方学诗,从而认定方家是“恶乱之辈”。这样,案件就和“叛逆”挂上了钩,陡然升级为“逆案”。刑官依“谋逆”律条拟定戴名世凌迟处死,方孝标开棺戮尸;两家祖父以内的亲族,男性16岁以上者处斩,15岁以下及所有妇女配给功臣之家为奴;刻书、作序的尤云鹗、方正玉、方苞、朱书、王源、汪灏等人处绞刑。与戴名世讲学论文关系密切的朝官30余人也拟予贬谪。以上共拟处罪300余人。
案件判决只待皇帝最后裁定。圣祖意识到拟刑过重、株连太广不利于“收拾人心”,况且自己将近60大寿,遂颁旨宽减。法司则坚执不移,以至于5次上奏,恩旨再三。最后当然是遵旨宽减:戴名世处斩,亲属族人编入旗籍;方孝标免戮尸,亲属族人发配黑龙江;尤云鹗、方正玉、方苞、汪灏俱免死,与亲属编入旗籍;王源、朱书已故,免议;一应朝官免议。时为康熙五十二年(1713)二月。
人被诛,所著书连同印板一并禁毁。作为尾声,戴名世友人翰林编修刘岩因藏有《南山集》,事发被流放。
这场大狱中的方苞是清代散文“桐城派”的开山祖。他与戴名世有远亲关系(戴母是方从姑母)比戴名世小15岁,为《偶抄》作序时还是举人,古文已很有名。康熙四十五年,方苞会试中式,得母亲病讯放弃殿试还家侍母。案发后被囚在江宁狱中,后移送刑部大狱。他在刑部狱中坚持做学问,著有《礼记析疑》、《丧礼或问》及古文《狱中杂记》,表现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学者风节。方苞不仅为戴集作序,而且还收藏板片,又是方孝标族孙,情罪重大,非同一般。多亏他古文名气大,经大学士李光地申救与推荐,得以不死。结案后不久,圣祖特地召他入值南书房,后又让他辅导诸皇子读书,颇予礼敬。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圣祖终究还是爱才。
《南山集》虽是文集,《南山集》案实际上是一起史案。与庄氏史案比较,它的处理结果堪称宽大。且戴名世所著文字并未一一追究,戴曾作诗为其师张英予告归里送行,就语多违碍,如“一帆远引去,谁得系麟羽”;“譬陟崧华颠,跬步虞失坠”;“系维亦奚为,公去久尅期。五年遂前请,放骋如脱羁”。陈衍《石遗室诗话》云:“律以曾静、胡中藻诸狱,即此已是供锻炼矣”(卷十一)。但毕竟是50年不遇的大狱,留在人们心目中的阴影是浓重的。此案在康熙一朝文治中显得非常不协调。康熙后叶,圣祖年事渐高,做了半个世纪皇帝,生理、心理都不免“倦勤”,案件又正好发生在他为废立太子而身心交瘁烦躁不安的时候,其间有没有某种关系?发起这场大狱的赵申乔素有清直之名,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件不得人心的“缺德”事?这些方面都有待深入考究。
赵申乔之子赵熊诏与戴名世同榜及第,戴名世中会元后众人认为他必能联捷状元,谁知状元却被才名远不及戴名世的赵熊诏攫去。人们对此颇有议论,认为赵申乔托了人情。有人认为,赵申乔参劾戴名世,是为了平息舆论而以攻为守,先发制人。另据《永宪录》,此案系太子胤礽指使赵申乔告发,则似别有党争背景。
这时正值“托合齐等结党会饮一案”(即指安郡王马尔浑丧事期间,部分满族官员,多次聚集都统鄂善家宴饮,参加者有一二十人,除去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外,多为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武职人员。参与宴饮者中,包括原为安郡王属下辛者库的都统雅图)即将被公开披露前夕,胤礽当早已闻知此情。他有意引发戴名世案,实为对反太子派实行报复,旨在转移康熙帝的视线,延缓对结党会饮案的公开揭露。
康熙时期的史案除庄氏史案和《南山集》案以外,还有二起比较特殊的事件。其一,二十六年(1687)冬,大学士明珠坐私删《起居注》罪,被处死;其二,三十年(1691)七月,朝鲜使者擅自在中国购买《一统志》,被发回本国治罪。附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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