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以后,是明王朝社会动荡与酝酿变革的时代,兵变、士变、儒变、民变、“妖”变、佃变、奴变到处爆发,此起彼伏(傅衣凌《周玄〈泾林续记〉事件辑录》,见《明史研究论丛》第一辑)。文人学者中出现一股蔑视权威、怀疑传统的思想潮流,涌现了一批敢想敢说、与众不同的人物,如李开先、屠隆、焦竑、张燧、徐渭、李贽、杨起元、袁宏道、汤显祖等,杨起元就曾狂言:“日受千金不为贪,月奸百女不为淫。”(载《万历邸抄》)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李贽。
李贽号卓吾,又号温陵居士,福建泉州人,举人出身。他做过几任小官,后为云南姚安知府,任满告别官场,携眷流寓湖广黄安,寄居契友耿定理家,著书论学。
李贽自称“自幼倔强难化,不信道(指道学),不信仙释”,事实上深受王学影响,对佛家、道家乃至西方某些哲学观点也有所沾濡,而与程朱理学及诸多传统意识和世俗观念格格不入,所著《焚书》、《藏书》等有许多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言论。道学家提倡“存天理,去人欲”,他却说:“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焚书·答邓石阳》)。世俗重男轻女,说女人见识短,他却认为:“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焚书·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他还肯定卓文君的“私奔”行为,说丧夫者与其守寡,“不如早自抉择,忍小耻而就大计”(《藏书·司马相如传》)。世俗崇拜孔子,尊为“圣人”,他却宣称:“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焚书·答耿中丞》);“前三代吾无论矣,后三代,汉、唐、宋是也。中间千百余年,而独无是非者,岂其人无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耳”(《藏书·世纪列传总目》)。他用自己的眼光审量历史,觉得“读史时真如与百千万人作对”(《续焚书·与焦弱侯》)。在文学方面,他提出了著名的“童心说”,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焚书·童心说》)。他还热心评点被卫道之士骂为“诲盗”的《水浒传》,给予很高的评价。诸如此类,堪称“千古只眼”。
李贽的思想言论具有极大的叛逆性与战斗性。他尤其痛恨那些“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的假道学、伪君子,挖苦他们说:
夫世之不讲道学而致荣华富贵者不少,何必讲道学而后为富贵之资也?此无他,不待讲道学而自富贵者,其人盖有学有才,有为有守,虽欲不与之富贵,不可得也。夫唯无才无学,若不以讲圣人道学之名以要之,则终身贫且贱焉。耻矣,此所以必讲道学以为取富贵之资也。然则今之无才无学、无为无识而欲致大富贵者,断断乎不可以不讲道学矣。(《续焚书·三教归儒说》)(www.xing528.com)
万历十二年(1584),耿定理去世,李贽携家离开黄安。他派人把眷口送回福建原籍,独身寄居麻城龙湖芝佛院,与二三知己讲学论道。不堪世俗之累,索性落发为僧,却又保留胡须。他在佛院著书讲学,附近男男女女都慕名前来听讲,远在公安的袁宏道兄弟也来拜访。当地守节女士梅澹然常到佛院与他谈道论法,为此招致世俗流言蜚语。由于他攻击假道学的许多言论是为耿定理之兄耿定向而发的,身为刑部尚书的耿定向便寻隙报复。万历二十四年(1596),耿定向门生某御史巡按麻城,将以“大坏风化”的罪名加害李贽。李贽不得已离开麻城,先后漂泊两京,最后返回湖广,住在邻近麻城的黄檗山。麻城官府加以“宣淫”的罪名,煽动人们把他逐出黄檗山,捣毁了他的住屋和预造的藏骨塔。李贽离山后北赴京师,滞居京东通州。时为万历二十九年(1601),李贽已75岁高龄。
次年闰二月,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上疏参劾李贽,说李贽所著书荒谬不经,蛊惑人心。说李贽在麻城与浪游子弟同游庵院,白昼挟妓同室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有的甚至携衾枕与李贽同住庵中,以致麻城“一境如狂”,青年后生劫夺钱财,强奸妇女,士人沉溺佛教。疏中最后建议把李贽解回原籍治罪,所著书焚毁。神宗准奏,颁谕认定李贽“倡乱道,惑世诬民”,命厂卫法司拿问治罪,所著书已刻未刻全部焚毁,私藏者处罪。谕下,李贽被逮下通州狱,等待解京。同年三月的一天,李贽在狱中乘理发之机取剃刀自刎,延捱数日而死。
李贽虽然受迫害而死,但他的思想和精神长留人间。他的著作虽然屡遭禁毁,被害当年有禁令,天启五年又有禁令,清代仍在禁毁之列,却屡禁不绝,甚至越禁越流行,传到朝鲜、日本。李贽的名声也越禁越大,书商编印书籍多假托其名以广招徕。清初名儒顾炎武兴叹:“自古以来小人之无忌惮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贽。然虽奉严旨,而其书之行于人间自若也。”(《日知录》卷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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