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偏在一隅,文事荒陋,固不必说。制度较完善的契丹(建国为辽),由于文事亦微弱,立国200余年,《辽史·文学传》仅收录7人,几皆无文学可言,士大夫文祸记载亦几乎是空白。《辽史·圣宗纪》载:开泰元年(1012)七月,“进士康文昭、张素臣、郎玄达坐论知贡举裴玄感、邢祥私曲,秘书省正字李万上书,辞涉怨讪,皆杖而徒之,万役陷河冶”。这大概是辽国最严重的文祸事件。又据《辽史·道宗纪》和同书《圣宗纪》、《刑法志》记载,辽王朝严厉禁止国人“讪上”,禁止聚众私语,禁止投匿名书“谤讪朝廷”,凡投寄、接受和阅读“谤讪之书”者皆弃市,禁止私人刊印文字等等。又禁止国中书籍传流宋朝,沈括《梦溪笔谈》载:“契丹书禁甚严,传入中国者,法皆死。”(卷十五)从这些严法峻令推测,当时必有犯禁得祸者。但是有一桩亘古未有的宫闱冤案与笔墨文字大有关系,值得一说。
即道宗时懿德皇后《十香词》冤案。
辽道宗懿德皇后萧氏,契丹贵族,南院枢密使萧惠之女。貌美多才,有“女中才子”之誉。清宁初册为皇后,进号“懿德”。当时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威权震灼,百僚慑伏,惟皇后家不肯相下,乙辛怏怏怀忿。皇后常因事进谏,为了夫君的安全,甚至郑重其事地上疏谏猎,为此被厌远。皇后失宠,寂寞中作《回心院》词十首,渴望君王回心转意。全词云:
其一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
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
扫深殿,待君宴。
其二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
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拂象床,待君王。
其三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
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
换香枕,待君寝。
其四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
铺翠被,待君睡。
其五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
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
装绣帐,待君贶。
其六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
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
叠锦茵,待君临。
其七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
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
展瑶席,待君息。
其八(www.xing528.com)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
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
剔银灯,待君行。
其九
蒸熏炉,能将孤闷苏。
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
蒸熏炉,待君娱。
其十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
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
张鸣筝,待君听。
词句表达了急切望幸的心情。这组词又被谱成曲子,教坊诸伶只有伶官赵惟一能演奏,却被宫婢单登钻了空子。单登原是谋逆被诛的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家婢,重元与皇后家结怨,单登自然易与皇后结仇。单登善弹筝、琵琶,与赵惟一争能而不胜,心存愧耻,从而怀恨。皇后意识到单登为逆臣家婢,为了防范,便让她值外别院,单登为此深怀怨恨。单登有妹嫁教坊伶人朱顶鹤,其人与乙辛私通,这几人便串通起来,诬陷皇后。第一步,乙辛命人作十首“淫词”,写女子的身体、艳装以及与男子缠绵的种种情态,每首皆以“香”结尾,称《十香词》。其文如下:
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元非啖沉水,生得满身香。
然后,乙辛使单登持上《十香词》求皇后手书,欺骗皇后说是宋国“忒里蹇”(契丹语即皇后)所作,如果经皇后手写出,便可称作“二绝”。皇后不知是计,因有能诗善书的名声,果然亲笔写成字幅,末又附自己所作《怀古》绝句一首,诗云: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乙辛得到皇后手书,遂构词使单登与朱顶鹤出首控告赵惟一勾结内侍高长命,得以入宫与皇后淫通。虚拟二人趁皇上出巡时私通情状,乃至种种不堪入耳的淫秽言词。随即乙辛密奏《十香词》,说是皇上还宫后,皇后仍想念赵惟一,因作此词赐惟一,惟一夸示同官,被朱顶鹤夺得云云。道宗得奏,大怒,召皇后诘问。皇后申辩,道宗哪里听得进去,随手操起铁骨朵(辽刑具名)击向皇后,几乎至于殒命。然后让乙辛和参知政事张孝杰穷治坐实。定案时,道宗尚存犹豫,说那首《怀古》绝句是骂汉成帝淫后赵飞燕的,怎么又会作《十香》淫词呢?张孝杰解释说,诗中包含“赵”、“惟”、“一”三个字,便是说明想念赵惟一。道宗意遂决,命族诛赵惟一,斩高长命,赐皇后自尽。皇后所生太子等披发流涕,愿代母死,皇后临命前求再见皇上一面,道宗一概不许。皇后作《绝命词》吁天呼冤,结束了三十六年的生命。时为大康元年(1075)十一月。酷忍的道宗,恨犹未消,命裸后尸,以苇席包裹载还其家。太子愤痛填膺,投地大喊:“杀吾母者,耶律乙辛也,他日不门诛此贼,不为人子!”为此,乙辛加紧谋害太子。两年后,太子被废,终死于囚禁。
以上是王鼎《焚椒录》所记载的懿德皇后冤案。王鼎当时为观文殿学士,详悉其事,仗义载述为皇后申冤。书末评论此案的发生,固然是耶律乙辛的诬害,读书人出身的张孝杰昧良心,为虎作伥,也促成此案,而皇后自身“取祸者有三:曰好音乐与能诗、善书耳”。进而推论:“假令不作《回心院》,则《十香词》安得诬出后手乎?至于《怀古》一诗,则天实为之。”
这使人想起一句古训:“女子无才便是德。”后人议及此案,认为女子有才,好卖弄,笔墨文字不检点,应引以为戒。
女真人灭辽,版图向南扩张,国都南移,受汉文化影响较深。
金国礼制及统治者的专制作风与宋王朝相差无几,“城郭宫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宋史·陈亮传》),文祸随之增多。
蒙古人受汉化较轻,元朝政体与治风基本上保持了蒙古本色。在元朝,儒文之士虽然不被重用,但也很少受迫害,文祸事案的密度大致与金相近,远不及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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