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文士因诗遭厄者,辑得薛逢、来鹄、皮日休三例。
薛逢字陶臣,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会昌初年与杨收、王铎同榜登进士第,累官尚书郎,忤宰相刘瑑,出为巴州刺史。及杨收拜相,薛逢在巴州作《贺杨收作相》诗云:
阙下憧憧车马尘,沉浮相次宦游身。
须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堤避路人。
威凤偶时因瑞圣,应龙无水漫通神。
立门不是趋时客,始向穷途学问津。
诗中有贱视杨收的意味,说杨收作相不过是凭借时运而已。杨收因此怀恨,接连把薛逢远斥蓬州、绵州为刺史。杨收罢相后,薛逢被召为太常少卿,转给事中。这时王铎拜相,薛逢又作诗讽刺,有句云:“昨日鸿毛万钧重,今朝山岳一毫轻。”王铎为之切齿,士大夫也对薛逢嗤之以鼻。薛逢最后卒于秘书监,落得褊狭傲慢的名声。
来鹄,豫章(今江西南昌)人,大中、咸通间以诗著称,因贫窘失意,常在诗中发牢骚,横讥竖讪。如《金钱花》诗云:“青帝若教花里用,牡丹应是得钱人”;《夏云》诗云:“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偶题》诗云:“可惜青天好雷电,只能惊起懒蛟龙”。这类诗篇流传开去,权贵们大为不快。来鹄因此十次应举皆落第,最后客死扬州。
皮日休字袭美,一字逸少,襄阳(今湖北襄樊)人,咸通进士,累官太常博士。僖宗广明元年(880),黄巢称帝于长安,国号大齐,皮日休被任命为翰林学士⑦。黄巢迷信符谶,皮日休奉命作谶词云:
欲知圣人姓,田八二十一;
欲说圣人名,果头三屈律。(www.xing528.com)
皮日休有诗名,但这篇字谜式的谶词并不高明,一望可知是拆“黄”、“巢”二字。谶词中明明尊称黄巢为“圣人”,黄巢却认为“果头三屈律”是讥刺他头发蓬乱,于是把皮日休处死。
另据《资治通鉴》(僖宗中和元年)记载,黄巢称帝的第二年(881)三月,有人在大齐尚书省门上题诗嘲讽黄巢君臣。齐太尉尚让大怒,把当时在尚书省值班的官员和门卫全部处死,尸体剜目倒悬。同时搜捕长安城中所有会作诗的人,全部杀死,达3000余人。这是农民起义军对士大夫的严重报复事件,在古代诗祸中是非常罕见的。
中晚唐干戈四起,世道不宁,诗坛中一片凄苦怨愁之声,讽刺、暴露的篇章大量涌现。但不管中晚唐也好,在这以前也好,诗祸事件都稀少而轻微,后人对此常称叹不已。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卷二有“唐诗无讳避”一则,写道:
唐人歌诗,其于先世及当时事,直辞咏寄,略无避隐。至宫禁嬖昵,非外间所应知者,皆反复极言,而上之人亦不为罪。如白乐天《长恨歌》讽谏诸章,元微之《连昌宫词》,始末皆为明皇而发。杜子美尤多,如《兵车行》、前后《出塞》、《新安吏》……终篇皆是。其他波及者,五言如:“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不闻夏商衰,中自诛褒妲”……七言如:“关中小儿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天子不在成阳宫,得无哀痛尘再蒙”……如此之类,不能悉书。此下如张祜赋《连昌宫》、《元日杖》、《千秋乐》……三十篇,大抵咏开元、天宝间事。李义山《华清宫》、《马嵬》、《骊山》、《龙池》诸诗亦然。今之诗人不敢尔也。
清人对此也有同感。白居易《长恨歌》描写杨贵妃有“回头一笑百媚生”、“侍儿扶起娇无力”等语,有人就此作诗议论道:
文章妙绝世,礼教恐未安。
倘令触忌讳,谓是狎言,
律以“大不敬”,夫何辞罪愆?(平步青《霞外捃屑》卷八上)
“今之诗人不敢尔也”;“律以‘大不敬’,夫何辞罪愆”,这类慨叹和责备反映了宋以下(尤其是宋、清两代)士大夫在文字狱恐怖中战战兢兢的心理。用文字狱时代的眼光去看唐代诗文,犯“大不敬”(或“谤讪”之类)罪名的何止白居易、元稹、杜甫数人,可以说一代诗文作手都罪该万死。但是在唐代,正如洪迈所说的,“上之人”是不以为罪的。处在封建社会强盛期的唐帝国,统治者自有一种普天率土无不涵纳的气度和自信,任凭士大夫去思想,去写作,去发泄感情。即使到日暮途穷的时候,也不屑于在文字作品中捕风捉影,拿士大夫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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