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言者事迹：三千年文祸第3版

上文所述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最著名的几个暴主。从他们的暴行可以想见乱世言祸的特殊情状，那真是无理可说、无事可谏的时代。然而，如果把他们看作“十六国”统治者的唯一模式，那也不符合历史事实。孔子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论语·公冶长》），“十六国”虽然是乱世，也有较能纳谏、较能善待士大夫的国主。且看以下事迹。

前凉开国之主张寔悬赏求谤，下令国中：“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陈孤过者，答以筐篚；谤言于市者，报以羊米。”（《晋书·张轨传附张》）贼曹佐隗瑾上书对朝政提出批评和建议，张寔立即兑现，赏帛四十匹，还把他的官衔提了三级。

前燕开国之主慕容皝“立纳谏之木，以开谠言之路”（《十六国春秋·前燕录》）。参军王宪、大夫刘明进谏，被官府当作“妖言”下在狱中，记室参军封裕上书言及，慕容皝即命释放，并恢复他们的官职。

前秦第四任国主苻坚大宴群臣，允许酣饮极醉。秘书侍郎赵整即席作《酒德歌》讽谏，苻坚当即欣然采纳，用作酒戒，从此每有宴会皆遵守礼制。

后秦开国之主姚苌下令废除诽谤律，禁止以“诽谤”相告讦。继任的姚兴虚心征求士大夫意见，职官杜瑾等人上书议事，都给以加官晋秩的奖励。姚兴热心办学，长安诸生达一万数千人，他亲自到太学与诸儒讲论学问。

尤其值得写一笔的是后赵开国之主石勒。此人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战场上成千累万地杀平民，杀俘虏，坑降卒，推墙压死西晋王公大臣数十人也是他的“杰作”。这样一个极端野蛮的“羯胡”，却又敬重读书人。东晋名儒孔衍是孔子22世孙，大兴中由中书郎出为广陵太守，石勒特地告诫部下不得妄入该郡骚扰。石勒喜欢读史书，经常与儒生讲论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和朝代兴亡得失，而且颇具卓识。他自己不识字，有一次叫人给他读《汉书》，当读到刘邦采纳郦食其的建议准备分封六国遗族的时候，他不由失声惊叫说：“这个主意败坏大事，怎能平定天下！”读到下文写张良劝止，他才放了心，说：“幸亏有这。”有人吹捧他超过汉高祖、魏武帝，他说：“我要是遇着汉高祖，只能俯首听命为他效力，与韩信、彭越之流争先后。要是遇着光武帝，我可以跟他并驾逐鹿，不知鹿死谁手。大丈夫做事应当磊磊落落，像日月那样光明峻伟。我岂能如曹操父子、司马懿父子那样狐媚欺主，从人家孤儿寡妇手中取天下！”这番自白真要羞杀无数“英雄豪杰”。(www.xing528.com)

石勒是羯人，立国后规定以本民族人为“国人”，严令回避“羯”、“胡”之类字眼，可是对于无意中犯讳的人往往给予宽恕。有这样两件事：

参军樊坦被任命为章武内史，临上任参见石勒。石勒见他身上衣服破烂不堪，惊问是怎么回事。樊坦一时忘记避讳，回答说：“前不久遭羯胡抢劫，家中如洗，所以成这副模样。”石勒听出他犯讳，却笑着说：“‘羯贼’竟这样大胆，把你家的东西都抢光了，现在应当由我偿还。”樊坦意识到自己犯讳，吓出一身冷汗。石勒安慰他说：“我的法律是防范俗士的，和你们这些书生无关。”果真“偿还”他车马衣装钱三百万。

又有一回，一个喝醉酒的羯人骑马闯进王宫止车门，惹得石勒大发脾气，严厉训斥把守宫门的冯翥。冯翥惊惧中忘记避讳，解释道：“刚才那醉胡骑马乱闯，我拦阻他，可是语言不通，跟他说不清楚。”石勒听着不由转怒为笑，说：“跟‘胡人’说不清楚倒是真的。”便不再究问。

这两件小事都是祸胎，石勒本可大做文章，杀一儆百，但他没有那样做，该不是偶然。联系他的非凡谈吐和惊人见解，人们有理由相信：读史不仅使人头脑聪明，而且使人胸襟宽广。顾炎武诗云：“永嘉一蒙尘，中原遽翻覆。名‘胡’石勒诛，触‘眇’苻生戮。”（《亭林诗集》卷四《闻湖州史狱》）诗中“名‘胡’石勒诛”一句似不尽然。况且石勒不可与苻生作等量观，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