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祖孙的历险与复兴

谢灵运，小名客儿，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与谢安同一家族。其曾祖谢奕为东晋安西将军，祖父谢玄为车骑将军，生父谢官秘书郎，早亡。谢灵运自幼颖悟好学，写得一手好诗文，名扬当世。在东晋王朝，他做过中书侍郎、黄门侍郎等，袭封康乐公，食邑3000户，后因杀门生而免官。进入刘宋王朝，谢灵运授散骑常侍，转太子左卫率，援例降爵为侯，食邑减为500户。

谢灵运一向以宰相自许，而宋武帝只把他当文人看待，又降他的封爵，为此怀怨，常与友人颜延之出入庐陵王刘义真之门，借诗文排遣郁闷。武帝卒，少帝嗣位，徐羡之等人执政。谢灵运经常说执政的坏话，因此被排挤出朝，为永嘉太守。他做官不得志，便寄情山水，到处登临题咏，常常十天半月不回衙，把钱粮、听讼等公务丢在脑后。在永嘉任职一年，称病辞官，在先人聚葬地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修造别墅，与当地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相酬。

宋文帝即位，谢灵运被召为秘书监，不久迁侍中，颇受宠遇，然而文帝还是把他当文士看待。谢灵运再度失望，经常托病不上朝，雇工役在邸宅掘池种花，擅自出城游山玩水，十天半月不回城。文帝看在他是大名士，未予处分，让他请长假回始宁居住。谢灵运愈加纵情山水，时常带领门生、家仆数百人出没于高山深谷，伐木开路，探险寻幽，惊动一方，地方官甚至误以为“山贼”活动。

谢灵运目无朝廷，地方守令当然更加不在他眼中。会稽太守孟笃信佛教，谢灵运嘲笑他说：“得道靠天性聪慧，你虽然生在我前，成佛必在我后。”孟因此怀恨在心。会稽城东有回踵湖，始宁县有岯蝗湖，谢灵运提议把这两处湖面辟为农田，孟坚执不许。谢灵运就说孟信佛戒杀生，怕湖中鱼虾丧命，所以反对浚湖为田。孟为此更加忿恨，便上表称谢灵运有谋反野心，同时征调兵卒作防备。文帝知道是挟嫌告讦，没有收治谢灵运，只是把他降为临川内吏。在临川，谢灵运仍是纵游无度，被上司检举。朝廷派人到临川收治谢灵运，谢灵运竟调兵拒捕。事败被擒，依法当斩，减死一等，流放广州。

后来官府在通往广州的路上捕获七八个结伙偷盗的人，审讯得知来自谢灵运家乡会稽，受谢灵运收买到广州劫取他，事不成结伴回乡，因缺少盘缠而沿路为盗。事情到这个地步，文帝下诏将谢灵运弃市广州。时为元嘉十年（433），死时49岁。

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论语·雍也》），山水游观本是仁人智士的雅兴，谢灵运却因放纵过度而成祸事。他的死，有谤言致祸的成分，但主要是行止轻薄，根子在怨。说他有意谋反，应该不是事实。事情逼急了，非法抵抗以夺一条生路，则合乎他的品性，因为他一贯傲慢放纵，目无法纪。

谢灵运流放广州，家属随行，其中有谢凤（谢凤为灵运子，似系嗣子，或云早卒）之子谢超宗。后来谢家迁还内地，谢超宗以文学重振家声，被宋文帝誉为“谢家凤毛”、“灵运复出”，历官临淮太守等。

进入萧齐王朝，谢超宗为黄门郎，恃才纵酒，以“失仪”（在朝会等场合仪表举止有小过失）贬为南郡王中军司马。有人问他：“听说你调动官职，到底是何府何职？”谢超宗没好气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是‘司马’还是‘司驴’。既是驴府，该是‘司驴’。”（类似的做派先见于东晋王徽之。《世说·简傲》载，徽之“为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结果谢超宗因这句话免官，废锢十年。然而他并没有记取教训，痛改肆口讥讪的习气。(www.xing528.com)

有一回，司徒褚渊和仆射王俭为湘州刺史王僧虔送行，因阁道朽坏，马车翻倒，褚渊落水狼狈不堪，王俭受惊赤脚下车。谢超宗见状大笑，拍掌呼为“落水三公”、“坠车仆射”。褚渊原为刘宋大臣，后废帝临终时曾与袁粲、刘彦节共受顾命辅佐顺帝，后来变节拥立齐高帝，为朝野所鄙。为此谢超宗又讥刺褚渊“天所不容，地所不受，投畀河伯，河伯不受”。褚渊忍无可忍，斥谢超宗“寒士不逊”。谢超宗回敬道：“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出卖袁、刘以取富贵，怎能不做寒士！”这类刻薄挖苦的话头到处流传，褚渊无可奈何。

齐武帝继位，谢超宗被解除禁锢，起掌国史，授竟陵王征北谘议、领记室，依旧不得志，轻躁好谤之习一如往昔。大将张敬儿跋扈狂妄，有篡弑野心，为武帝所诛。作为张敬儿的儿女亲家，谢超宗便煽动丹阳尹李安民说：“主上去年杀韩信（指大将垣崇祖），今年杀彭越（指张敬儿），足下作何打算？”李安民把他的话上奏，武帝积怒已久，便把谢超宗下在狱中。谢超宗情知不妙，一夜之间头发尽白。他果然被流放越巂（今四川西昌），到豫章（今江西南昌）奉命自尽，子才卿下狱自杀。

谢超宗下狱时，御史中丞袁彖奉命纠劾，称其“根性浮险，率情狂躁……疑间台贤，每穷诡舌；讪谤朝政，必声凶言。腹诽口谤，莫此之甚；不敬不讳，罕与为二”（《南齐书·谢超宗传》）。劾章语气与措辞如此严刻，齐武帝犹嫌不足，以为袁彖“阿昧苟容，轻文略奏”，把他免官禁锢十年，于此可见谢超宗在当权者眼中是何等可恨。

谢灵运、谢超宗祖孙二人品性相似，行事有异：谢灵运的怨恨大部分消释在登山临水和诗歌题咏中，怨虽深而谤言少；谢超宗的怨恨主要发泄在讥言讪语中，甚至有煽动性言论。论怨谤，子之于父可谓出蓝更青，论风流则“一代不如一代”。

与谢超宗同族的谢朓，其得祸也与言谈轻肆有关。

谢朓字玄晖，诗与谢灵运齐名，有“大小谢”之称（谢朓为“小谢”）。永明、建武间累官吏部郎，鄙薄中书令江祏的为人，有轻侮言行，江祏衔怨未发。后始安王萧遥光密谋废东昏侯以自立，江祏有心依附，且拉拢谢朓。萧遥光也派亲信向谢朓致意，还要给谢朓升官。谢朓惧祸不附，而将江祏等人的密谋泄露于人。江祏乘机与萧遥光、徐孝嗣、刘暄等权要联名上启请诛谢朓，给谢朓加的罪名是“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于是谢朓下狱被诛。谢朓曾告发妻父王敬则谋反罪，为时人所鄙，临刑自叹受天道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