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字正平,平原盘县(今山东宁津)人,年少才高,目空一世。建安初年,二十出头的祢衡初游许昌。当时许昌是汉王朝都城,名流云集,司空掾陈群、司马朗,尚书令荀彧,荡寇将军赵稚长等人都是当世人望。有人劝祢衡结交陈群、司马朗,祢衡说:“我怎能跟杀猪、卖酒的在一起。”劝他参拜荀彧、赵稚长,他回答道:“荀某白长一副好相貌,如果吊丧,可借他的面孔用一下;赵某是酒囊饭袋(赵稚长食量大,故云),只好让他监厨待客。”这位才子唯独与少府孔融(字文举)和主簿杨修(字德祖)意气相投,对人说:“孔文举是我大儿,杨德祖是我小儿。其余碌碌之辈,不足挂齿。”从这些言谈可见他何等狂傲。
献帝初平中,孔融上表荐举祢衡,盛誉祢衡“淑质贞亮,英才卓砾。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若仇。……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后汉书·祢衡传》)。于是大将军曹操有召见之意。祢衡一向蔑视曹操,托病不往,还口出不逊之言。曹操正当招揽人才的时候,虽然恼恨也不好计较,知道祢衡善击鼓,就召为击鼓的小吏。一日大会宾客,曹操让祢衡更换鼓吏衣帽击鼓助兴,想借此污辱他。祢衡在大庭广众之中慢腾腾地换衣,有意赤身裸体,让宾主讨了场没趣。事后孔融责备他,让他单独拜见曹操。祢衡答应了,到时候却坐在营门外,用杖击地数骂曹操。
曹操忍无可忍,使了个借刀杀人的招数,把他送给荆州牧刘表。祢衡替刘表掌管文书,颇为卖力,但不久便因倨傲无礼而得罪刘表左右,谗言随之而起。刘表也聪明,把他打发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祢衡为黄祖掌书记,起初也干得不错,一篇《鹦鹉赋》更是出尽风头。后来黄祖在兵舰上设宴会,席间祢衡说话无礼,受到黄祖呵斥,祢衡竟顶嘴骂道:“死老魅,你少啰嗦!”黄祖盛怒之下把他杀害。尸身葬江中鹦鹉洲(以《鹦鹉赋》得名,生前在洲上作此赋)上。时为建安元年(196),死仅26岁。
祢衡的下场不使人惊讶,而使人惋惜。他太傲慢了,要是能够自重一些,有一点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何至于英年被害。李白《望鹦鹉洲怀祢衡》诗云:“才高竟何施,寡识冒天刑。至今芳洲上,兰蕙不忍生。”文人才高识寡,遇着忌刻之主,自是死路一条。
孔融是祢衡的忘年交,他是孔子20世孙,居鲁国(今山东曲阜),年少聪辩,有盛名。灵帝时以荐出仕,官至北海相;献帝时授将作大匠,迁少府。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汉王朝眼看就要变为曹家的天下,孔融心中不平,又无力正面反抗,便用讽刺挖苦的方式发泄愤慨,言谈轻肆而有深意。
建安九年(204),曹操攻占邺城,掠取袁绍家口女眷多人,曹丕霸占袁绍儿媳甄氏为妾。孔融写信嘲笑曹操,捏造典故说周武王伐纣,把纣王宠姬妲己赐予周公。曹操一时没有明白,问这个典故的出处。孔融回答说:“照今日的事情推测,想当然而已。”
曹操出征乌桓,孔融又借历史陈迹开玩笑说:“阁下出征荒凉之地,听说从前在那里的肃慎人不贡楛矢,丁零人偷苏武的牛羊,应该一并拿他们问罪。”讽刺曹操师出无名,不能建功。
时值灾荒,曹操为了节约粮食以供军需,下令禁酒。孔融写信跟他辩论,说天上有酒旗星,地上有酒泉郡,人间借酒成事,尧帝不喝酒就做不成圣人,如果说纵酒败事,那么桀纣因贪色亡国,而如今法令并不禁止男女婚嫁。
此类戏侮之言,无非藐视曹操,故意跟他为难。且孔融曾建议恢复“王畿”之制以限制曹操势力,曹操心中忌恨,因孔融官高名大,不便轻易下毒手,就借别的事把他免官。过了一年多,孔融起为太中大夫。曹操决意除去这个对头,就让亲信郗虑做成孔融的罪状,由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出面劾奏。劾疏云:
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后汉书·孔融传》)
所列罪状即使是事实,也不过是言行疏失之类,而孔融竟为此下狱,最后弃市,家属也被处死。时为建安十三年(208),孔融56岁。他的尸体弃在大街上,无人敢为料理。老友脂习冒死收葬,被曹操逮捕,几乎被杀。
曹操杀了孔融,怕部下议论,颁布训令云:(www.xing528.com)
太中大夫孔融既伏其罪矣,然世人多采其虚名,少于核实,见融浮艳,好作变异,眩其诳诈,不复察其乱俗也。此州人说平原祢衡受传融论,以为父母与人无亲,譬若缻器寄盛其中。又言若遭饥馑,而父不肖,宁赡活余人。融违反天道,败伦乱理,虽肆市朝,犹恨其晚。更以此事列上,宣示诸军将校掾属,皆使闻见。(《三国志·魏书》卷一二注引《魏氏春秋》)
明明是诛除异己,为今后篡位扫平道路,却硬扯上纲常伦理、风俗人心,摆出孔子诛少正卯的架势,曹操之奸于此可见。
无须讳言,孔融的确有迂腐疏狂、言行不够检点的一面,他自己对此也有所悔恨,所作《临终诗》开头就说:“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但他的疏狂不同于祢衡的轻狂。祢衡是年少不更事的才子,心高气傲,肆言成狂;孔融是阅世已久,操危虑深的上层官僚,一言一行立意苦、用心深。例如他说父生子最初是为了满足性欲,说子在母腹好比物蓄瓶中,诞生后各不相干,这些话似乎是否定慈与孝,其实是对统治者高唱“慈”、“孝”而满世界都是不慈不孝和假慈假孝现象的调侃。一番刺世深心不幸遇上曹操。二人名高,又不服曹操,故结局让人唏嘘惋惜。
与孔融、祢衡气类相近的前九江太守边让,也因对曹操不满,有轻侮之言,被枭首示众,家族也被诛连。边让为陈留(今河南开封)名士,曾与孔融同僚,受孔融器重。
曹操是历史上争议最多的人物之一。他无疑是“超世之杰”,但又有奸诈、猜忌的一面,当时就有人称他为“奸雄”,后人常说他“雄猜”。他用人“唯才是举”,结聚了许多人才。有的人原是他的冤家对头,而他任用不疑。陈琳原先为袁绍掌书记,所作檄文把曹操连同其祖宗三代辱骂无余,后被曹操俘虏,曹操捐弃前嫌用他掌文书。群雄渐次削平,曹操的猜忌之性日渐显露,对人们的“不逊”言辞刻骨铭心,到时候算账杀人,即使是功臣谋士、老部下、老交情也决不宽贷。
谋士许攸早年结交曹操,后归袁绍,官渡之战叛袁归曹,献计破袁,屡建勋劳。后来他与曹操开玩笑,称呼曹操的小字,说曹操没有他就攻不下冀州。曹操假意笑道:“说得是。”心中已留下忌恨。一次许攸随曹操出邺城东门,又对人说:“这家(指曹操父子)没有我就不能出入这道门。”有人报告曹操,曹操便把许攸投入监狱,最后处死。
娄圭与曹操少年相交,后来聚众投曹,立功积劳,曹操待他一向亲厚。取得冀州后,曹操与诸子出游,娄圭随行时对左右说:“这家父子到今日才知道有快乐。”有人报告曹操,曹操认为娄圭有“腹诽”之意,便把他杀头。
建安十八年(213),曹操封魏公,加“九锡”之礼。为了此事,早一年董昭等人率先倡议,并向侍中荀彧征求意见。荀彧婉言反对,托辞说曹操是汉朝忠臣,应该爱护他的忠贞、退让之德。不久,曹操派人给荀彧送去一个食盒,盒中一无所有。荀彧明白曹操的意思,服毒自杀。荀彧是曹操的主要谋士,曹操把他比作张良,但荀彧是为了汉室而辅佐曹操,他担心曹氏篡汉,故被赐死。
建安二十一年(216),曹操进封魏王,属官杨训上表颂扬他的功德。有人讥笑杨训贪图富贵,有意谄附,说杨训的荐主崔琰荐错了人。崔琰于是从杨训那里要来颂表底稿,读后写信给杨训,内有“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等语,意思大约称赞颂表写得好,批评讥笑者不知变通,不识时务。这封信后来被人用来裹帻笼,携在大街上行走,被崔琰的怨家发现,尾随默记,上报曹操。曹操发怒说:“俗话常说:‘生女耳’,可见‘耳’字不是好字眼。‘会当有变时’,此话意旨不逊,居心叵测。”于是将崔琰下在狱中,处以髡刑,罚做苦工。又派人观察崔琰的表情,怨家说他“虬须直视,心似不平”,便逼令自杀。其《赐死崔琰令》谓崔琰服刑中,仍“交通宾客,门若市人,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
崔琰无罪而死,尚书仆射毛玠抱不平。时逢天旱,毛玠见吏役把罪犯的妻子儿女籍没为官奴婢,就同情说:“天不下雨,正因这些无辜之人。”曹操得知大怒,把毛玠投入狱中,赖众人谏救方免一死,仍遭免黜,卒于家。
上述诸人之祸,荀彧情况特殊,当作别论。其余除许攸居功不逊外,并不如何轻薄,过失轻微而暧昧,竟至杀身濒死。史家说“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晋书·傅玄传》),把他归在“法家”类,从上述事件看,曹操杀人是很随意的。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描写他“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文选》卷四四),应该不是诬谤。而且他创设“校事”之官充当“监谤”的爪牙,其官“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覆讯”(程晓《请罢校事疏》,见《三国志·魏书·程昱传》),许攸、娄圭等人的得祸就可能起于“校事”的告密。可见曹操手中的“刑名法术”乃一随意杀人的凶器,而“校事”之官则开创了针对士大夫的特务统治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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