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去世后,吕公著独秉朝政。一切作为仍依司马光在世时无有二致。他又举荐吕大防为中书侍郎,刘挚为尚书右丞,苏轼为翰林学士。苏轼奉诏入京在十个月内,就三次升迁,继而又兼陪皇帝读经。每次讲经都反复讲解,唯恐皇帝听不明白。有一晚上在内宫值班,太皇太后在便殿召见苏轼。太后问苏轼:“卿前年为何官?”苏轼回答说:“常州团练副使。”太皇太后又问:“今为何官?”苏轼答:“待罪翰林学士。”太皇太后:“为何骤升此缺(官)?”苏轼回答说:“幸遇太皇太后及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道:“并不为此。”苏轼道:“莫非是由人推荐?”太皇太后只是摇头。苏轼见太后摇头,惊愕地说:“臣虽无状,不敢由它途希进。”皇太后道:“这乃是先帝遗愿。先帝每读你的文章,必称奇才,奇才,只是他未来得用你哩。”苏轼闻听此言,内心怎么能不激动?正如落魄人遇上了知音,不由得感激涕零,哭至失声。太皇太后亦为之泣下。赵煦见二人都哭,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就连那服侍左右人等都不禁泪下。
太后见状似觉不雅,即停止哭泣,对苏轼说:“这不是在朝廷之上,君臣不拘礼节。卿且在旁坐下,我有话要问。”说罢命内侍搬过一锦墩。苏轼谢坐。太后所问无非国家政要,苏轼随问随答,甚合太后之意。太后又命给苏轼上茶。在太皇太后及皇帝面前,饮茶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苏轼饮完茶后,太皇太后对内侍说道:“可拿着御前金烛照明,送学士回翰林院。”说罢即与赵煦入内去了。苏轼向着太皇太后和皇帝刚才坐的位子申谢跪拜。拜毕,由两内侍捧着金莲烛,由便殿一直送到翰林院。这样的礼迂端的是旷代恩荣,一时无两。
苏轼深感知遇之恩。而文人感恩的捷径便是言语和文章。于是苏轼就“尝借文章语言,规讽时政”,他的好友,官职为卫尉丞的毕仲游写信劝诫他道:“君官非谏官,职非御史,却又论人长短,危身触讳,恐怕是抱着石头去救落水的人,不但不能救人,怕是自己也受害呢。”但苏轼却听不进去。大凡人们都是这样,遇事太顺,恩宠又来得突然,便往往处事为人不够冷静理性了。苏轼虽旷世文豪,但也是人,而且是性情中人,并且到了不分场合的地步。程颐给皇太后、皇帝讲经筵时,总是毅然自重,入殿讲经总是“色貌端正”。苏轼便道不近人情,并“屡加抗侮”。又在司马光去世时,恰好百官在朝廷上有庆贺礼仪。庆贺礼仪结束,百官又欲去吊唁司马光。独程颐说不可,并引经据典说:“子曰,哭则不歌。”苏轼在旁冷笑道:“或谓哭后不歌,未尝说歌即不哭。”程颐听了这些话,心中很是不快,即对苏轼有了成见。这是程颐不及程颢之处。
不久,苏轼给“馆职”拟的策试题为“今朝廷欲师仁宗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称其职,而或至于偷。欲法仁宗之励精,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流于刻”。这两道试题一出,即被程颐的学生—— 一个是右司谏贾易,一个是右正言朱光廷借题生事,上疏弹劾苏轼诽谤先帝。那苏轼知道后,也不作辩解,即上疏朝廷“乞求外调”。对此,侍御史吕陶看不过去,遂上疏针对贾易、朱光廷二人奏称:“做为负责检察官员过错的官员,应该秉公执法,而不应该假借事权,发泄私愤。”左司监王觌赞成吕陶的意见,也上疏道:“苏轼所拟的考题,不过略失轻重,无关大局。若吹毛求疵,造成帮派之争,那就朝无宁日了。这才是国家的大患,不可不防。”枢密使范纯仁亦上疏说苏轼无罪。
一日早朝,太皇太后亲自问诸位大臣说:“我详细地看了苏轼的文意,是指今日的百官有司、监司守令,并不是讥讽祖宗,不得加罪。”这样,苏轼依旧任翰林院大学士。倒是那程颐见皇帝因生疹子几天没上朝,竟去问宰相吕公著说:“皇上不上殿,太皇太后不能独自处理政事。”又说:“主子有疾,作为宰相难道不知吗?”次日吕公著入宫,询问皇帝所患何疾病。太皇太后说:“没有什么病。”此事被朝臣们知悉后,都嫌程颐小题大做,多嘴多舌。更有甚者如御史中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谏议大夫孔文仲都纷纷上疏弹劾程颐,说他“汙下僉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盼。遍谒贵臣,勾通台谏。睚眦报怨,沽直营私。应放还田里,以示典刑”。朝廷立即便把程颐这个不懂政治的道学先生贬到西京国子监去了。自此,朝廷中各分党帜,互寻仇隙。程颐以下有贾易、朱光廷等称“洛党”,苏轼以下吕陶等称“蜀党”,又有刘挚、王岩叟别号朔党。但这“三党”之人均不是奸邪之徒,只因任意使气,渐成嫌怨。
这时,文彦博年纪已大不能上朝,吕公著也以年纪大了为由请求退休。于是朝廷叫吕大防、范纯仁为左右仆射兼中书门下侍郎。这吕大防朴实直爽,范纯仁为人宽厚。二人均不愿结党,只知协力佐治国事,政务还算清明。只是右司谏贾易因程颐被谪官外放,心中甚是不平,便弹劾吕陶与苏轼为朋党,并影射文彦博和范纯仁。太皇太后看了此奏章,很是气愤,便要惩贾易妄言之罪。还是吕公著为他说情才令他到怀州干知州去了。
隔了二年,吕公著病故。太皇太后召见辅臣,边哭边说道:“国家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今又去世,叫我怎么办呀!”吕公著的父亲便是吕夷简,赵光义时的宰相吕蒙正就是吕夷简的伯父。吕氏为相,竟然祖孙三代相继。
元祐十年,赵煦十七岁了,太皇太后开始留意给他挑选皇后。曾先后挑选百多个女子,入宫备选。这百名女子中,有眉州防御史孟元的孙女“操行端淑,秉质幽娴”。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两人又悉心教以女仪,那孟氏又格外勤慎,就使奶奶、婆婆更加欢心。年方十六,与赵煦年龄相当。太皇太后对宰相们大略说了一下她的意见:“孟氏能执妇道,应正位中宫,命翰林、台谏及礼官等妥议册后六礼,来向她汇报。”这话下来,相关大臣自是一番忙碌。便斟古酌今地讨论了好几天,方起草出一篇仪制,呈入政事堂。吕大防等又详细核定,略加修改进呈太皇太后。高太后看了,便传旨许可。当下由司天监择定吉日准备大婚。命尚书左仆射吕大防为奉迎使,尚书左丞苏颂为发策使,尚书右丞苏辙为告期使,皇伯祖赵宗晟为纳成使,吏部尚书王存为纳吉使,翰林学士梁焘为纳采问名使。此谓“六礼”,与民间的相同。这“六礼”均有专职主管,正使以外,又配以副使。一切办理妥当,选了五月戊戌日,赵煦头戴冲天冠,身穿绛纱袍,临轩发册,行奉迎礼。旧尚书省暂为孟氏待嫁“行第”。百官相率入朝。典仪官奉上册宝,置御座前,吕大防率百官再拜。拜毕有宣诏官传谕道:“今日册孟氏为皇后,命公等持节展礼!”吕大防又复拜命,典仪官捧过册宝交与吕大防,吕大防接过册宝,又率百官再拜。宣诏官又传太皇太后制命道:“奉太后制命,公等持节奉迎皇后。”吕大防等这才又拜辞出殿,来到皇后“行第”。当下有傧介接待,引着他们见了孟氏的父亲。吕大防对他宣读太皇太后制道:“礼之大体,钦顺重正。其期准吉,典图是若,今遣尚书右仆射吕大防等以礼相迎,钦哉维命。”
孟氏父跪听读毕,敬谨答道:“使者重宣中制,今日吉辰备礼。以蝼蚁之族猥承大礼,忧惧战悸。钦率旧章,肃奉典制。”答罢,即再拜受制。接下来便有女仪引孟氏皇后登堂。吕大防等向孟氏参拜,并奉上册宝。孟氏再到堂下,再拜受册。这便是册封。尔后有内侍接过宝册转呈与孟氏。到此时便奠定了皇后的名份。孟氏再回到堂上,其父登上堂东台阶对女儿说:“勉之!戒之!夙夜无违命!”说罢退下。孟氏的母亲登上堂西台阶对女儿说:“勉之!戒之!夙夜无违命!”言毕,孟氏出得厅堂,登上轿與,吕大防等在前引导轿與至宣德门。这时,百官宗室列班拜迎。待孟皇后进了宣德门,立时鼓乐齐鸣。再入端礼门,穿过文德殿,进内东门,来至福宁殿。轿與落下,女仪扶孟皇后出與小憩。此时赵煦衣冠楚楚在大殿静候。女仪引皇后到殿阶东西向站定,然后女仪跪请皇帝降座礼迎。赵煦遂起身到殿廷中以揖礼请孟皇后入殿,徐步入室,各就榻前并立。这时有管缮食的进来,跪着摆设好饮具。皇帝、皇后各自就座,缮食官呈上饮料,第一次、第二次皆用爵,第三次用卺,分三次饮毕,谓之合卺礼成。接着侍者请皇帝换上常服,管寝室的请皇后换成礼服,然后进入屋帐之内。至此大礼初成,侍从一一退出。
次日,二人朝见太皇太后,并参见皇太妃(皇帝的生母)。隔了三日到景灵宫行庙见礼。回来后又去拜见高太后。高太后对皇帝说:“得贤内助,关系重大。你宜勤于政事,媲美古人,方不负我厚望。”皇帝、皇后走后,高太后叹息道:“此女贤淑,可无他虞,但恐福薄。他日国家有事,不免由她受祸哩。”(www.xing528.com)
高太后这样说是有道理的。这孟氏皇后是贤德之人,但姿色不过中等,想那后宫三千佳丽,况且哪个正常的青年男人不好女色,赵煦刚刚十七八岁,未免心中不足。可巧那侍奉中有一刘氏女子,生得胖瘦适度,高矮适宜;又面滟滟如芙蓉,腰纤纤似杨柳;褒女似王嫱难比其艳,玉环、飞燕难胜其姿。年轻的男人如何见得此等尤物?便将她列入嫔御,进封婕妤。自此朝廷无有安静的日子了。
再说那范纯仁到京外为官,他原来的职位空缺,太皇太后特提拔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韩忠彦(韩琦之子)为枢密院枢密使,梁焘、郑雍为尚书左右丞。
这日早朝,恰有辽史入贺皇帝大婚之喜。见朝臣中无有苏轼,便问苏轼干什么去了。小皇帝听外国使臣这么一问,他这才想到朝中还有个名震中外的大文豪苏轼。原来苏轼为翰林院学士时,每有辽使来朝,皇帝便派苏轼接待,因当时辽国亦很重视诗文,而来宋朝的使臣又多是辽国最有文化造诣的人。在其它朝臣接待辽使出了几次丑之后,朝廷才把接待辽使的任务固定给了苏轼。辽使每次来宋朝都与苏轼诗词唱和,苏轼无不应对如流,使辽人惊服。有一次辽使带着在他们国家所有文人没对出的一联五字对,一是想求得宋朝的指教,二是想试探大宋是否有高过他们的文人。是日苏轼奉命接待辽使,正说话间,那辽使冷不丁冒出一句:“三光日月星。”苏轼竟没思索一如正说话那般回应:“四德元亨利。”辽使听了,心想今回苏轼出错了,便起座欲与苏轼争辩。苏轼见他如此举动,便微微一笑:“你道我忘记了一字吗?两朝为兄弟国,你是外臣,但仁宗庙讳你应该知道。”(宋仁宗叫赵祯)这辽使听罢更加心服口服。苏轼即以医官之句对曰:“六脉寸关尺。”辽使逾觉敬服。但他还想再学一招,就说:“苏学士刚才所对四德元亨利(祯),究是欠着一个字,请你另换一语如何?”苏轼刚要开口,恰有大风刮起,雷雨交加。苏轼当即说道:“一阵风雷雨。”并问辽使:“你也来一个即景属对怎么样?”辽使急忙说道:“敢不拜服。”这次皇帝大婚辽使祝贺不见苏轼,反觉怏怏不快。太皇太后急召苏轼进京为礼部尚书兼端明殿侍读学士。
不料,御史董敦逸、黄庆基又弹劾苏轼在起草谪贬吕惠卿的谪词中影射神宗皇帝,并攻击苏轼与兄弟苏辙“相为表里”紊乱朝政。宰相吕大防忙替苏轼辨驳,苏辙亦为兄讼冤。于是朝廷即罢董、黄二人为湖北、福建路转运判官。不长时间,苏轼亦外调到定州任知州。接下来这宋廷之上,互相排斥乱成了一锅粥。先是苏颂保荐贾易再回汴京,御史杨畏、来之邵说苏颂包庇贾易,梁焘亦因政议不和推说有病辞职。朝廷欲召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杨畏、来之邵又说范纯仁不能再做宰相,要求皇帝启用章惇、安焘、吕惠卿。
吕大防欲举荐杨畏为谏议大夫,范纯仁说:“畏非正人,怎可重用。”吕大防微笑道:“莫非是恨他弹劾相公吗?”这话弄得范纯仁莫名其妙,在旁的苏辙便说了杨畏弹劾他的事。范纯仁正色道:“这事我不知道。但你不负畏,恐畏日后负公!”吕大防没听范纯仁的话,仍迁杨畏任礼部侍郎。
到了元祐八年八月,太皇太后病重,不能听政。吕大防、范纯仁入宫探望。太皇太后对他二人说:“我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吕、范二人齐声说道:“慈寿无疆,料不敢有意外发生。”太皇太后道:“我今年已六十二岁了,死亦不算少亡。所放心不下的是皇帝年幼,容易受迷惑,还望卿等用心保护。”吕、范同声道:“敢不遵命。”太皇太后又对范纯仁说:“你父仲淹可谓忠臣。你当效法你父亲,忠于国事。”范纯仁涕泣受命。太皇太后又说:“我受神宗顾托,听政九年。你等试言九年间曾加恩我高氏否?我病将死……”说着流下泪来。喘息了好一阵,又对二人嘱托道:“他日皇上不信卿言,卿等亦宜早退,令他别用一伙人。”说到此,对左右侍从说:“今日正值社日,可给二相社饭。”吕、范二人不敢推辞,待左右人等将社饭备齐,暂时来到外殿草草吃完,复入寝门内拜谢。太皇太后呜咽道:“明年社饭时,恐怕二卿要纪念老身呢!”吕、范二人劝慰数语,随即告退。待了不几天,太皇太后高氏去世。
高太后听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定。辽主常告诫群臣道:“南朝尽行仁宗旧政,老成正士多半起用,国势又将昌盛,汝等千万不要滋事生非!”因此九年内毫无边衅。西夏国又将永乐之战所俘的宋朝兵士送回,并乞求归还宋国侵吞他们的土地。太皇太后一心安民,下诏将米脂、葭芦、浮屠、安疆四塞划给西夏,西夏人遂谨修职责,不再生事。
当时有大臣曾奏请高太后效仿武则天故事,“两宫同御殿。”太皇太后不许。又请受册宝于文德殿。高太后道:“母后当朝非国家之美事,况文德殿系天子正衙,岂是母后所能用的!就在崇政殿行礼便了。”高太后在处理娘家的官位上,她的两个侄子高元绘、高元纪终其一世只升了一回级,还是赵煦再三恳请方得允许。高皇太后自当政直至去世,中外朝野称其“女中尧舜,礼臣恭上”,尊谥“宣仁圣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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