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庆历二年,契丹忽然派使者萧未特、刘元符到汴京,对宋廷提出复求关南土地,同时又问为何兴师伐夏,及在边境疏通河道,增加守军等问题。朝廷命富弼和中使接待。二人迎至城外,那萧未特昂然而来。中使传旨慰问,萧未特竟然倔强不拜。富弼厉声说:“南北两主称为兄弟,我主类同你们的主人,今传旨慰劳你为什么不拜?”萧未特又诈称有病不能施礼。富弼有道:“我也曾出使北国,卧病车中,闻听你们主子慰问即起尽礼,你怎么能因疾废礼呢?”一番话说得萧未特无词可答,只好乖乖地起拜。
富弼将萧未特所说的索要关南地及如不给他们关南地或增岁币、或将公主嫁给他们的要求,向朝廷作了汇报。赵祯召吕夷简商议。吕夷简道:“西夏未平,契丹乘机求地,此事断难允许。但是我们现在与西夏征战,就不宜再与契丹开战。现来使既然有和亲增币的说法,我们不妨斟酌一下应他一件,权作应付应付罢了。”赵祯道:“朕意亦是如此。但何人可以去北国回复他们?”吕夷简说:“不如就叫富弼,他去年曾出使契丹,对情况熟悉。此次命他前去,料想不致辱命。”
赵祯遂命富弼北行。朝臣们听到这一消息,大都为富弼担忧,说此去恐遭不测。集贤院校理欧阳修还援引唐时颜真卿出使李希烈的故事上奏朝廷,“请留弼不遣”。但没有下文。又有谣言说:吕夷简与富弼有过结,以此来陷害等等。富弼接到诏命,对赵祯说:“主忧臣辱,臣怎敢贪生。此去除增岁币外,决不妄允一事。倘契丹意外苟索,我当以死相拒。”赵祯听富弼这么一说,也不禁动容,当时便封富弼为枢密院直学士。富弼却不接受,叩头说道:“国家有急事尚未办好,怎敢先受爵禄呢?”赵祯复慰奖数语。富弼当即出朝,到了宾馆邀上契丹使者,便往北国去了。
富弼到了北国,入见契丹主宗真。行过礼后,便直接问道:“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已四十年,为何今日无故来求割地,这究竟为了什么?”耶律宗真道:“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亦为着何事?我的臣下见你们这般作为,均请兵南向,这才派使臣前往你朝质问,同时索回关南故地。倘若你朝不允,那时便要用武力解决。”富弼接着答道:“你们北朝难道忘了我先帝的大德吗?澶渊一役,我朝将士哪个不主张开战?若先帝听从将士之言,恐你们当时的将士都不得生还!我先帝顾全南北,特约修好。今你们却又欲挑起战端。我想这是你们北朝臣子又在为自己谋划,不管主子的祸福了。”耶律宗真听到此句,不觉惊异道:“此话怎说?”富弼道:“五代晋高祖石敬瑭欺天叛君,晋末帝石重贵昏乱,上下离叛,你们北朝方得进略中原。但试问所得金币,果都一个不少地上交国库了吗?你们费了若干军饷、若干兵械,徒令私人得到好处,公库得以凋残。如今中国疆封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修明,上下一心。你们欲用兵,能保证打胜吗?就是得胜,你劳师伤财,是你的臣下受害呢,还是你人主受害呢?若两国通好不绝,我朝给与的钱币尽归人主,群臣有何私益?所以我说,为你的臣子打算,宜战不宜和;若为你人主打算,宜和不宜战。”富弼这番引经据典透析分明,耶律宗真听了不住点头称是。富弼又说道:“我朝塞雁门是为了防备李元昊,并非是为防北朝。塘水开凿,是在南北通好之前。城隍无非修补,民兵不过补缺,这有何违约可言?”耶律宗真道:“如你所言,是我错怪南朝了。但我祖宗故地,希望归还我们。”富弼听他口气已软,更加坚定地说:“石晋的卢龙贿赂你们,以帮他攻灭后唐;周世宗取关南地,这都是前朝的事了。若我们各欲求地,那么幽、蓟诸州都曾隶属中国,难道是你们北朝的故地吗?”这一番辩论,使耶律宗真再无话可说,遂命刘元符陪富弼去宾馆,设宴招待。宴席间刘元符又说:“我主不愿意要你们的金币,定欲要关南十县。南朝何不暂且应允?”富弼严正地说:“我朝皇帝常说‘为祖宗守国,不敢以尺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租赋,朕不忍两国百姓多遭兵祸,所以才委屈自己增加岁币以代土地。’若北朝必要关南十县,是故意败坏盟约。澶渊盟誓,天地鬼神共知。北朝若首先背盟挑起兵端,曲不在我,天地鬼神恐都不肯受欺哩。”刘元符无言以对,只好悻悻地说:“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大善!你我当彼此回奏朝廷,使两国情好如初。”是日尽欢而散。
到了明天,契丹主耶律宗真召见富弼,约他一同打猎,特地与富弼骑马并行,以极亲热的口吻对富弼说:“南朝若给我关南地,我当永感厚谊,誓敦和好。”富弼不亢不卑回答:“北朝以得地为荣,我朝必以失地为辱。两朝既为兄弟,怎一荣一辱呢?”耶律宗真不再言语。打猎回来,刘元符在宾馆又对富弼说:“我主听你说的‘荣辱’之论大有感悟。关南十县暂且不提。唯愿与南朝和亲,这事想你们总会同意吧?”富弼道:“结成婚姻易生嫌隙。我朝大公主出嫁,嫁妆不过十万铜钱。哪里比得上每年给你们的岁币的利大呢。”刘元符又碰了个软钉子,只得返报耶律宗真。耶律宗真见这富弼难以对付,只好召见他说:“你回去以后,带上盟书再来我朝,从和亲与增币中选一种为盟约。”(www.xing528.com)
富弼回到汴京据实汇报。赵祯又派出使臣,带上和亲岁币二议及誓书前往契丹。这次使臣以富弼为主,张茂实为副,二人领旨又去枢密处取了国书,率队即行。到了一个叫乐寿的地方,富弼心中忽然一动,便对副使说:“我奉命为使,却未见国书是怎么写的。设若国书写的与皇上口说的不一样,岂不误事。”张茂实很听话。二人当即启书审视,内中文字内容果然与赵祯口传的不同。二人立即驰还。到了京城,天色已晚,即叩宫门求见。赵祯召他们入内,富弼呈上国书,跪奏道:“枢臣意图陷害,特作此书。经我二人一看,与圣上说的不同,臣死不足惜,贻误国家,岂不留下大患。”赵祯也是惊疑,当即传来枢密院的晏殊询问。晏殊却道,想吕夷简不会是这么说的,可能是记录抄写的出了失误。富弼当面痛斥晏殊奸邪,与吕夷简一伙欺骗陛下,当得何罪!
二人到了契丹不议和亲,但议增币。耶律宗真却又说什么“南朝既增我岁币,应该称为‘献’。”富弼答道:“南朝为兄,岂有为兄献弟的道理。”耶律宗真又找字眼说“献”字不用,改一“纳”字,富弼仍说不可。耶律宗真很不高兴地说:“岁币都已增我,何在乎区区一字?若我拥兵南下,你们可不要后悔。”富弼勃然道:“古时惟有唐高祖借兵突厥,给予他们的遗赠或称献纳。但到了唐太宗时,突厥的首领颉利被擒,还会有此例吗?我朝兼爱南北生民,所以委屈自己,给你们一些钱,决不是怕你们。若不得已改和为战,至于谁胜谁败,就不是使臣所预料的了。”说至此,这几句话声色俱厉,耶律宗真只好佩服,慢慢地说:“我当自遣人到南朝再议罢了。”
于是契丹留下“增币誓书”,另派遣耶律仁、刘元符二人为使者,随富弼同回汴京,专议“献、纳”二字。
富弼回京,先入朝奏报“‘献、纳’二字,我已力拒,北朝已气馁了,请不要再同意。”赵祯应允。但后来竟采用了晏殊的意见,用了“纳”字。一字之争,见证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骨气。晏殊做诗有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做人,却留下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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