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观众都知道马富禄有一条又宽又亮的好嗓子。但是,如果认为他只是依靠这条得天独厚的喉咙而驰名南北红了几十年,则非尽然。先天条件固然重要,而欲求持久不衰,念词“响堂”、“顶活”、“打远儿”,主要还在于气量的运用,嘴里的劲头。马富禄对这方面经过千锤百炼,有着深厚扎实的功底,能够达到收纵储张的自如和嘴皮子上的劲充力足。同时,他又非常讲究气口、喷口的干净利索;极其重视语法的轻重缓急与节奏上的抑扬顿挫。所以他在念与唱上不仅仅是清脆嘹亮,而且深度地结合了所扮角色的感情,使人悦耳动听,受到大家的赞赏、欢迎。
他在念词方法上肯于精雕细琢、学习借鉴他所特别爱好的相声艺术。他不但经常出入表演曲艺的场所,并与相声演员过从甚密。有时正在收音机前听相声段子的时侯,哪怕有接他去戏院的车子在门外等候,也要听完以后动身。用他的话说:我们听相声不是找乐儿解闷儿,要择取运用铺垫方法和抖落“包袱儿”时的技巧。他也曾讲过:同样一句有哏的词儿,为什么甲能念得哄堂大笑,乙念来却没人理会?这就是学问!实际他不是单纯地卖弄他的嗓音和念词技巧,而是能够与本身扮演的角色的神态活动配合得十分严紧。声貌和谐,情感吻贴。就是一“哼”一“哈”、一“是”一“喳”,既有干搁硬撂的甩脆劲儿,仍不失内在感情的鲜明表现。所以在舞台表演中,念词的简洁明确,声容并茂是他最大的艺术特点。
马富禄允文允武。凡是丑行各科应工的角色皆能扮演。诸如官衣袍带、方巾褶子、敝衣布箭、彩旦婆子、以及开口跳等,无不胜任。在近代丑角演员中堪称全面的能手。他出科后曾经为了演《连环套》剧中的朱光祖,由于旧戏班的行规陋习,造成傅小山去到后台当场把应戴的鬃帽放在“祖师爷”的供板上,表示警训。结果,经人说合,演过后在北京两益轩饭馆摆了30余桌酒席(连当时尚在“效力”的丑角演员都被邀请)择傅为师。从此风波平息,转化为名正言顺。
所以发生过那样的故事原因,原来当时的行规是:文丑可以抱演彩旦、婆子角色,却不允许应工开口跳;武丑可以兼演文丑角色,则不准扮演妇女角色(叶盛章从未应过彩旦,他扮演过旦角,乃属反串)。同时,架子花脸倒有“半条裙子”之称(1952年侯喜瑞在天津中国大戏院后台宿舍里,曾对贾松龄和我说起他学过彩旦戏,并现身说法地讲诵了《马上缘》剧中丑丫头的台词与表演。而陈富瑞生前搭班时,尝兼应花脸、彩旦两门)。所以,从前的后台管事如果派架子花脸行的演员扮个彩旦,是不能拒绝的。
不过,马富禄虽然是丑行中的多面手,但在许多评论中认为他演方巾丑缺少书生的气质与气韵。这个论点不能说过于偏颇。认真分析,他扮演角色的特点是以粗犷爽朗见长的。所以如此,也是他的人品性格,以及在社会接触关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致。
众所周知,凡是享有声誉的艺人,无论在什么年代里都容易接近上阶层人物。马富禄也不例外,何况他所陪傍的主演又是些名角儿。平时一起周旋于官绅贵族、社会名流之间是不足为奇的。举个例子说,他的原名我不清楚,只知道他进鸣盛和后叫马鸣奇,及转入富连成排名马富禄。他所以字寿如者,据他告诉我,乃是某省一位有身份学识的老先生同时为马连良、叶盛兰和他三人命拟的。即:连良字温如,盛兰字芝如,富禄字寿如。名与字贴切,颇取人信。显而易见,他已然达到上阶层之流的赏识结交的地位。然而,他出身寒微,有过童年时期挎篮托盘串走戏园茶馆,饱受艰辛的经历,成名后居然与劳苦人们感情未泯,仍然亲近无间,确是难能可贵的。(www.xing528.com)
叶盛兰曾经对我说:“跟马三哥一起溜湾儿,从前门走到天桥,一路上跟他招呼的人不计其数。三教九流,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在市场里那些摆摊的小贩、撂地卖艺的,都挺亲热地跟他说话儿。……”可见,他与这些人不仅是熟识而已,并且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的行为不是表面平易近人的作风,还有着慷慨仗义的热心肠。有一次他在满宝山摔脚场子里喝茶,见场子冷落,观众稀少,毅然脱去长衣短褂,换上薄底靴,赤膊穿上“褡衲”(俗称“褡裢”),扎紧腰带走下场子。宝山见状大喜,遂提高嗓门宣嚷:“今天马富禄马老板‘帮场’,下场摔脚,机会难得,请诸位站脚助威,……。”刹时板凳抢坐无虚席,周围站的人水泄不通。结果,马富禄几番做派摔倒了几位能手。观众虽然明白是在“做戏”,却俱在笑声中齐声喝采,心满意足地“扔钱”。像他这样热肠豪爽的性格作风在名伶当中是罕见的。因此,当时那些日挣日食的街头艺人与收入低微的小贩们之所以尊敬他,亲近他,就不奇怪了。也即因为他早在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与劳苦人民难以磨灭的感情,并见识过诸如轿夫车役、纤头担贩、流氓混混儿、失时文儒、潦倒艺人、衰迈老人、破落贵族、市侩商贾、医卜星相等三教九流之间丰富的见闻,印象中不期然而然地留下了各种各样的正反面人物形象,无意中已做为他表演角色时拈手可得的素材积累。所以,他扮的角色有份量,并有着朴实的生活气息。或着说,他是以丰富的生活知识和精湛的艺术修养,对所塑造的角色都赋予独特的理解与饱满的形象。就以《法门寺》剧中贾桂为例。且不说他念状子的技巧必然赢得满堂采声,就其所扮演那样堂皇富态的角色外形和操纵左右的人物气派,使人一望便知是个官宦之家中的大奴才。很像崔玉贵那样有权势的总管大奴才,不似李连英式的阴险毒辣献媚邀宠的大奴才。其他如扮《打侄上坟》中的陈灿、《清官册》中的马牌子等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那类角色,在冷嘲热讽、嘻笑怒骂中的念白与神态,都表演得十分得体,浑然有趣,俱有其独到之处。马富禄在舞台上取得卓异的成就,与他的勤学苦练、自强向上的精神分不开的。在科里承受肖长华、郭春山老师的精心培育,茁壮成长;出科后在外搭班,仍是虚怀若谷,好学不倦。当时许多著名丑角演员如罗百岁、王长林、张文斌、慈瑞泉、李敬山等犹然活跃舞台,虽然他庆幸自己适逢其会,能够获得前辈们的教导。然而,那时门户之见甚深,并抱有“艺不轻传”的观念,欲求学点能耐,很不容易。马富禄为了学习,软硬的钉子不知碰了多少。既然得不到亲传,却又不肯失掉机会,无可奈何,只好采用“偷”的方法。所以他经常隐身于观众中间悉心领会,暗中捉摸。其次,王长林前演《问樵闹府》中的樵夫,后在《打棍出箱》中与马富禄分饰姜樊、黄豹两个差人。那天,《问樵》尚未登场,马富禄早就从家中赶往戏园,当他潜伏在台下廊柱后面看过戏后到后台扮戏时,竟听王长林大声叫嚷“我丢东西了!”并骂骂咧咧地说:“好小子!玩意都是偷会的吗!……”马富禄知道这是自己偷着看戏被他发现了,冲他来的,但不敢言语,提心吊胆地把戏演完了。卸装的时侯,忽然被王长林叫到跟前说:“看来你小子有心胸,要学,到家去,指望偷啊,偷会了也不磁实!”马富禄闻言喜出望外,从此便经常到王老先生家里学戏了。因而有不少的“活儿”都得到王长林的亲授或加工。特别是他和小翠花的《小放牛》更是费了王老先生的一番心血哩!所以,马富禄能够成为享有盛名的丑角演员,是由天分、功力、好学互为作用的结果。
马富禄虽被称为一代名丑,而他自己始终认为是个傍角的。对这方面并有着深刻的体会和精辟的见解。
他说:“傍角的工作自然是戏里的配角。配角围绕着主角演戏,应当垫衬得体,生色增光。这就是俗语说的好花需要叶儿扶,该突出我们的地方自然要突出,不该突出的地方,若是故意卖弄,那必然搅角儿、搅戏。演出中间不能使主角有为我们分心、顾虑的情绪。好的配角要做到兜着主角,照应主角。你别看相声里捧哏的演员,表面上嗯、啊、唔、是嘛,瞧着没什么,其实他的精神同样不能松懈,在与逗哏的紧密配合中,时刻要提防着对方出纰漏差错。用他们内行话说,‘逗哏的掉在沟里,捧哏的得把他拽上来。’戏班里管主角叫大梁,把主要配角叫四柱,就是要牢固地支撑着的道理。主角都有不同的毛病或习惯,观众可能不会注意到,我们却要知道,还要掌握弥补他的毛病、适应他的习惯方法。我和连良唱戏,就知道他哪点要快,哪点要慢,甚至他在什么时候要缓口气我都清楚。当然不能认为配角是伺候主角的,但是,为了一台戏,配角对主角捧的严、拿的稳,还是必要的。”
这番话是他在我将要“下海”前,准备要搭班演戏时说的。使我懂得做为戏曲舞台上的配角,除在角色与角色间须要相得益彰外,并能如何达到辅助主要演员更加把戏演好的道理。
马富禄先生年长我21岁,我们数十年来往,他始终待我如弟,虽说是忘年之交,从他对我的照顾教益上讲,乃是我的良师益友。他逝世于1969年,距今已有24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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