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先生比我年长10岁,我上高中时他正是不到30岁,年富力强。他个子不高,眼睛不大,大方脸,大下巴,厚嘴唇,常常胡子拉茬,要不他外号怎么叫“海怪”呢?但却另有一股“帅”劲,是别人很难学到的。
抗战时期,日军飞机空袭重庆,严先生是南开学校防护团团长,警报发出之后,指挥群众进防空洞,维持秩序,保护学校。我们这些团员分成几个组:家属和女中学生躲白鹤林防空洞的鹤林区,男生和部分家属躲津南村以南防空洞的津南区,有各处巡逻的游击区。(上高三那年,我同班的地下党支部三位同学:齐亮——即小说《红岩》中的烈士齐晓轩,郝连杰、王世堂就是三人一组的游击区。)我是不离开学校的学府区。高二时和袁祖颐、陶愉生在一起,高三时和王远铨、邹汉甫在一起。严先生分别去各区,但和我们学府区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海阔天空,他谈得很多。有时,就是他一位先生,带着我这一个学生,谈得更深入。严先生要我好好念书,“要出人头地,练出本事,除了学好汉文、洋文,还要从运动场上锻炼,从舞台上锻炼。”
严先生是很推崇周恩来校友的,他说:“校长说过,周恩来是南开最好的学生!周恩来的洋文、汉文都是Excellent,而且戏演的好,也是Excellent!”又说:“你国文行,英文还得下功夫!这一点,你随我。”(严先生也是国文比英文强。)
严先生给我讲在舞台上和运动场上锻炼的道理。我自己在南开以及沙坪坝、北京各大学演过不少戏,1948年向严先生汇报过。而运动场上的却始终无缘,不象严先生在球场上足、篮、排、垒四大球都来得,他在田径场上最精彩的一项是铅球,屡次获校级冠军,市级比赛也名列前茅。抗战胜利后,他在天津运动会还参加过比赛,榜上有名,那时他已35岁了。他提到:“当初在天津,当外国球队比赛裁判不易,洋鬼子的那些水兵们多不讲理啊!小日本阴,小老法坏,英国毛子奸,意大利水兵最野,不踢球净踢人。当他们的裁判,得右手拿着手枪,左手拿着足球规则,嘴里叼着哨儿;吹着哨跑过去,右手拿手枪指着足球规则的哪条哪条,罚王八旦,不由得他不服!”我着急:“那得哪国人当他们的裁判呢?”严先生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喏,喏、喏,就是本人!当这种裁判最美了!”我心里更佩服严先生,他能用手枪和规则管住了撒野的洋鬼子!严先生说:“对洋鬼子,又得讲理,又得拿武器吓唬住他!咱没武力不行,光有武力,不讲理也不行!”这种说法,多符合辩证法呀!
高二上学期,严先生鼓励我参加国语讲演比赛,从定稿、背稿、手势、表情,都一段一段指导我,结果我只得个第三名,严先生并不责怪我。得第一名的是我们年级的大才子邹承鲁(现在是科学院学部委员),那是我心服口服的。但心里还盼我能再讲演一次。严先生说:“讲演,一靠天分,二靠努力,邹承鲁二者兼有,你不服不行!他那稿全是他自己的,你那稿还得别人加工,加工再好也不是你自己的,总隔着一层。你佩服周恩来校友的讲演,他讲的全是他自己的,没人给他改过,你信不信?”我点头说:“信!”(www.xing528.com)
高二下学期,听严先生的话,不参加任何比赛,专心念书了。那学期被选为“战时工作委员会”(相当于学生自治会)的社教股股长。社教,应当是社会教育,我也不知干什么好。这时被选为讲演股长的同学何康(原农业部部长)来找我,1940年他在齐亮之后,王世堂之前任我们年级地下党支部书记。他跟我说:“咱俩人换换好不好?你干讲演股,我干社教股;社教股的事我干,讲演股主持讲演会会场的事你干。对外开社教股各校联席会你去开,咱办学校的工友夜校,我来负责,你来讲课。”他一口气讲得非常周到,我没多说,只答应考虑,明天给回音。因为我得请示严先生,还得征得辅导组丁辅仁先生同意。
严先生却有他的评价:“田鹏!听何康的,照他说的办。咱们南开当年在天津总办平民夜校,有历史了。何康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明白,不是我说你,你比何康差远了。他是帅才,有组织工作能力。他当四组中队长(即四班班长),能组织同学,发挥每个人的作用。你只是个将才,让你一个人干一件工作,你能干好,让你领别人干,你不行,在工作上,你不能服众。”严先生又说:“你聪明外露,太不深沉,感情重于理智。不信,你两手一对叉,是右手大拇哥在上,还是左手大拇哥在上?”我一叉手,右手大拇哥在上。严先生又说“:你是感情重于理智。左手压右手理智重于感情。不信,你找何康试试,他一定是左手压右手。”所以,在给何康回音时,顺便让他把两手叉一叉,果然,他是左手大拇指压在右手大拇指之上。至于排课,何康让我教算术,不让我教国语,当然更不会让我教公民的。
50多年以后,夜校的事虽还忆得,但印象更深的却是严先生对我个人的评价,我领导几十人上百人不行,领导十几个人也干不好。
严先生给我讲了不少南开掌故,使我对南开感情更深。1948年回天津南开教书,有客观原因,但内心更多的是基于对南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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