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崇拜理论虽源于西方,但却是远古人类在母系氏族社会阶段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即使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奴隶社会甚至封建社会阶段,仍然保留或残存着这种文化形式。直到今天,美洲的印第安人、澳洲和非洲的土著人还保留着图腾崇拜的传统,而我国当代西部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也多有图腾崇拜的遗俗。尽管一些学者对中国古代是否存在图腾崇拜持怀疑态度,但从史籍记载和考古资料来看,中国古代确有图腾崇拜现象。《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8]这里的猛兽既非纯粹的神话,亦非现实的动物,而是指以这些动物为图腾的氏族部落。《孟子·滕文公章句下》载:“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蜚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9]这里的“虎、豹、犀、象”亦泛指以不同动物为崇拜对象的东方国族。另外《山海经》中记载的一些奇异民族和人物,都是远古时期图腾崇拜的反映。从史前时期的彩陶文饰到先秦时期的青铜器文饰,也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古代先民的图腾崇拜意识。秦人当然也不例外,他们同样具有图腾崇拜的文化传统。此车型器上附饰的鸟、虎、熊,就与其图腾崇拜密切相关。
秦人源于古东夷族已成为目前学术界的主流观点,而且得到史料和考古学资料的双重印证。东夷是崇拜鸟的部族,从史籍记载和近年来西汉水上游地区的考古资料来看,秦人也确有鸟崇拜的文化传统。《史记·秦本纪》记载秦人先祖女修吞玄鸟之卵而生大业,说明玄鸟与秦人有血缘关系,所以应为秦人之图腾。大业之子大费即伯益,杨宽先生考证认为,伯益即玄鸟之后裔,伯益之名亦源于玄鸟。玄鸟即燕子,古文字中“益”“燕”形近,实为同一字;而“益”又通“嗌”,“嗌”为燕子鸣叫之声。[10]所以,称大费为伯益,就是称其为大燕,伯益其实就是玄鸟。[11]伯益之子大廉为“鸟俗氏”,“廉”通“鸾”,鸾即凤鸟,所以大廉之名亦因鸟崇拜而得,又称“鸟俗氏”。[12]大廉玄孙孟戏、中衍又“鸟身人言”,所谓“鸟身人言”,其实就是用鸟作为图案的纹身习俗,也是秦人先祖鸟图腾崇拜的体现。[13]其玄孙中潏之子“蜚廉”之名,亦与禽鸟密切相关,是一种神奇的猛禽。可见,这些半人半神的秦人先祖,其实都源于鸟氏族的图腾崇拜。近年来大堡子山和圆顶山秦墓出土的器物中,不仅有大型金箔鸟形饰片,又有大量青铜器鸟形文饰和附饰,足以证明西迁的秦人依然传承着鸟图腾崇拜的族群传统。
除了鸟造型以外,西汉水上游秦早期青铜器中也有大量的虎造型,而且数量远远胜于鸟,此车型器上就有四只虎,在其他青铜器上虎的数量更多,有些有三十多只。另外,在大堡子山乐器坑还出土了三只独立铜虎,同时还有用金箔包裹木芯的金虎造型。对于西汉水上游出土秦早期器物中数量众多的虎造型,学者们没有给予过多关注。笔者以为,一个部族的崇拜对象有时不仅仅限于一种,可能同时崇拜多种对象。例如,羌人不仅崇拜羊,同时也崇拜牛和白石等。[14]所以,笔者认为秦人在崇拜鸟的同时也崇拜虎。笔者在一篇拙文中,专门阐述了秦人虎崇拜的历史文化渊源,提出包括秦人先祖在内的许多东夷嬴姓国族都有崇拜虎的文化传统。[15]迁居西汉水上游的秦人,随着族群的壮大和政治的需要,在崇拜东夷族群鸟图腾的同时,也将其虎崇拜发扬光大,从而形成其器物中气势非凡的虎造型系列。
西汉水上游秦早期器物中也有少量的熊造型,此车型器顶盖上蹲坐一熊,位于人后。是否意味着秦人也崇拜熊呢?按照卫聚贤观点,古文字中“嬴”与“熊”相通,由此证明嬴姓的秦国和赵国,都曾经是熊图腾的国度。[16]同时,叶舒宪根据此车型器也指出,嬴秦族信奉的神话动物虽具有多样性,但以熊、虎和玄鸟为主。而且熊居于中央,鸟位于四方,所以熊具有尊贵地位,其和鸟是中央与四方的关系。[17]在古东夷诸族中,就有崇熊的国族。据《逸周书·作雒篇》记载:“王既归,乃岁,十二月崩镐。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叛。……二年作师旅征殷,……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18]这其中的徐、奄笔者在拙文中指出本为崇拜虎的嬴姓国族。此处的徐、奄应合为“徐奄”,和“运奄”“商奄”一样,正好与“熊盈”对应。“盈”与“嬴”既相通,这里又将“熊盈”连称,可能就是指崇拜熊的嬴姓国族。当时东部地区的嬴姓国族据《史记秦本纪》记载有徐、郯、莒、终黎、运奄、菟裘、将梁、黄、江、修鱼、白冥、蜚廉、秦、赵等,[19]其他一些史籍记载的嬴姓国族还不止这些。而如上文引《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之记载,参与反周的东夷国族也包括崇拜虎的许多嬴姓国族。可见,当时叛乱的这些嬴姓国族中,崇拜虎和熊的方国同时存在,从而进一步证明秦人先祖具有同时崇拜虎和熊的族群传统。(www.xing528.com)
另外,黄帝号“有熊”,所以黄帝族是崇拜熊的。按照《史记》的谱系,秦人先祖女修既为颛顼之后裔,而颛顼又为黄帝之孙,所以,秦人与黄帝族亦有内在关系。女修作为母系氏族阶段的秦人始祖,显然也就属于黄帝系人物,所以,他们最有可能也是崇拜熊的部族。其吞玄鸟之卵而生大业一事,抛开神话外衣,则反映了女修氏族与玄鸟氏族的联姻关系,由此,他们也开始崇拜玄鸟了。
秦人本源于东夷少昊族,一些学者也怀疑《史记》的人物谱系可能是迫于政治的需要而改编的历史,从秦人的畴祭来看,也似乎体现了这种可能。他们起先只祠白帝少昊,后来随着族群壮大和政治需要,也开始祭祀青帝、炎帝与黄帝等。而圆顶山秦墓的年代正好在春秋中晚期,[20]这时也正是秦人势力逐渐壮大的时期。所以,随着春秋时代的礼崩乐坏、诸侯争霸,以及随之形成的青铜器文饰和风格的演变,秦人也将黄帝族崇拜的熊图腾铸造于本国青铜器中,以炫耀秦国不可一世的武力和正统地位,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此车型器所附饰的鸟、虎、熊皆为秦人崇拜的对象。我们说东夷族崇拜鸟,这是他们最为原始古老的图腾崇拜,随着族群的分化融合、发展壮大以及政治的需要,其中的一些小部族也会产生属于自己新的图腾和崇拜对象。所以,鸟、虎、熊同时出现在同一器物上,不单是所谓的艺术审美目的,是伴随秦人的发展历程而逐步形成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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